抬手将皇后脸上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轻抚脑后,景元帝眉目清亮,声音轻轻道,“妍儿,朕多日不曾踏足这里,瞧瞧你都变成了什么模样?”
到底是曾经的帝后情深,结发的夫妻。纵是武皇后再怎样做下如何天理不容的事情,可那曾经岁月的美好与情动,却在这样一个秋风微拂的下午,又尽数浮上心头。
而这一坐,便是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过去了。
整个宁安宫的里里外外,也缘于皇帝的突然到来,又重新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可武皇后这一睡,便一直就睡了下去。
一直到日落黄昏,秋风再起的时候,景元帝动了动麻木的身子,与小丸子道,“请皇后回宫吧。”
起身,轻轻的拂了衣袖,如来时一般的突兀,走时,也依然安静。
院子里所有伺候的内侍宫女,个个都觉得讶然,而又不可思议。
这样……就走了?
没有预料中的冰冷与漠然,也没有预料中的惩罚与怒火……景元帝仿佛这一次来,就只是要单纯的看看而已。
“皇上如此这般,是因为心里还惦记着皇后娘娘么?”
有人呆怔过后,很快品出了这里面的味道,并极为快速的在这焕然一新的宁安宫中,悄悄的流传开来。
这之后,武皇后的日子,自然也是明显的便改变了许多,武皇后糊涂时,什么都不知道,可当她每每清醒之际,又总会出神的坐在内殿里被皇帝打开的窗子面前,痴痴望着天外流云,不知心中又在想着什么。
怡安殿德妃中毒一事,眼看到了皇帝所定下的最后时限,而今夜,便是最后的是限期了。
纳兰城依然没有找到下毒的凶手,然帝王有令,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宫来复旨。
踏着黄昏的日头,纳兰城心思沉重的踏进皇城大门,便有值勤的侍卫在他身后,“吱吱呀呀”的将朱漆沉色的宫门关上,纳兰城回头,目光定定的落在那门上,侍卫疑惑的询问,“纳兰大人,可是外头还有人没有进来?”
皇城宫门,是入夜即闭,所谓宵禁,便是不许任何人再随便出入。可最近宫里不太平,帝王临时下旨,黄昏即闭。
纳兰城摇摇头,“没了。”
深深吸一口气,踏着步子进宫。门口值勤的侍卫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由得摇头叹息,“好好的一个纳兰大人,却竟是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天妒英才啊。”
纳兰此人,不止文武皆全,相貌也生得极好,是无数大历女子的梦中情人,偏是这命运多桀,百般不顺。
是以,上天总是公平的。它不能让你十全十美了……人生但有缺憾,才算完美。
“娘娘,我们真要去吗?听说皇上一整个下午都不在御书房,娘娘这时过去,会不会不好?”
一路上,核仁简直都苦口婆心的劝着,明明才刚刚伤愈的身体,它禁不得起这般的折腾。可是娘娘偏是不听,硬是犟着性子非要过来。
且脸色微喘,走三步还总是要歇一歇,核仁都要急得,想要将娘娘给打晕了再扛回去了。
可是,这想法,也就中是想想而已,是万万不敢付诸于行动的。
“怕什么?本宫现在,半条命都觉得嫌多了,皇上若是再敢气我,那我可不依的。”
仗着自己宠妃的身份,锦言不听劝的上前,原本只是因为一个民间大夫的失踪,而闹得整个锦宫都不得安宁,后来却是由于梁总管给她带回来的一句话,而让她忽然便心神不宁,而且,极为惶恐。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
急匆匆拉了核仁出来,一路强撑着骨子里的勇气又再次到了这御书房门口,她咬咬牙,看着眼前的九梯台阶,迈步而上。
“娘娘,您要三思啊,万一皇上若是……”
核仁吓得脸色发白又急急劝着,锦妃一把将她甩开,“今次本宫自己进去便可,核仁,你说得对,万一真有些事,本宫是不能连累你的。”
女人天生便是有着一种超脱常理的危机意识,只不过是从梁总管口中传回去的寥寥数语,锦妃便再也坐不住。
一改往日的温柔贤淑,她破天荒的如此急切,想要得个清楚明白才好。
“可是,之前的小太监不是报过,说皇上不在……”
心思急切的还想再劝,锦妃已然是抬步迈上第一阶,核仁急得都要哭了,“娘娘,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娘娘。”
忠心的贴身宫女,真是全心全意为娘娘着想着,可锦妃这骨子里一旦拗起来,连皇上也不怕,又岂会不敢进御书房?
刚刚踏上第三阶,身后清亮的声音传来,“微臣叩见锦妃娘娘,娘娘安好。”
秋风下,黄昏处,落日的余晖,将地下的影子拖得极长,也将这一声清凉的叩见之声,拖得极为诧异,而又出乎意料。
“是……纳兰大哥?”
惊喜的回转身,纳兰城一身皂色锦衣,定立在台阶之下。飘飘墨发,长身玉立,眼底含笑,恭敬而又温和,正如她所言,他是她的纳兰大哥。是曾于数次危难之中,救她于脱险的纳兰大哥。
“纳兰大哥,果真是你。是今日当值吗?”
唇角勾起欢喜,锦妃转了身慢慢下来,核仁见这一幕,突然就心里“咚咚”乱跳,她慌忙上前扶了自家主子,低低的急道,“娘娘,我们回宫去吧?”
如此这番场景,这是当真要坐实流言之说么?
种种的不安,从心底最深处蜿蜒而上,核仁扶了自家主子就走,锦妃纹丝不动,只轻轻推开她道,“核仁,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就在这里,本宫与纳兰大哥说几句话便好。”
纳兰大哥,纳兰大哥……这口口声声纳兰大哥,这要被别人听到了还得了?
核仁这时,是真要哭了,“娘娘,这……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锦妃目光看着纳兰城,只是轻轻道,“只是说几句话而已,这大历的天,也塌不下来!”
柔弱的身躯里,却偏是有一颗坚定的心。
核仁拦不住,也只好七上八下的吊着一颗心,希望这事,不要再起什么波澜才好。
“纳兰大哥,其实本宫心里,一直都想要好好谢谢你的,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今日巧遇,本宫也真是欣喜。”
软软的启唇轻语,锦妃眸光清澈,而本心坚守,对于纳兰城所言的字字句句,也根本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核仁听到这里,也便是轻轻的松了口气,可她这边才刚刚放松了下心情,便在眼角余光看到不远处一道明黄的身影慢慢走过来时,顿时那一颗心,又猛的吊得老高:“娘娘……”
几乎是声音尖锐的这么低唤一声,锦妃只以为她还要催着自己回去,而不作理睬,又将要问的事情,与纳兰城细细说道,“自从上次暴雨过后,本宫也一直没有宫外父母的讯息,不知纳兰大哥有没有他们眼下的状况?是好,还是坏?”
暴雨,是那一次暴雨吗?
纳兰城若有所思,而恭敬道,“回娘娘的话,娘娘父母承蒙皇上照顾,自是安然无恙。”
哪怕是这整个皇城根都要被水淹了,可若是皇上有心,也定会保得她一家平安。
自然这话,纳兰城是不敢说的,但娘娘与他的对话,听在旁侧核仁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轰轰,几乎都吓得傻了眼。
她犹记得,那一次暴雨侵袭,宫里宫外,处处水灾为祸,更有纳兰大人被人参上一本,说是与娘娘私下有染。接着,便帝王大怒,雷霆召见,这之后,纳兰大人誓言刚落,便霹雳惊空,人心浮动。
随后,连同钦天监大人都被皇帝急召入宫……而那一次过后,宫里所谓妖妃的传言,便更加之重。
核仁脑海中如惊雷一般,重又忆起此事,立时就软得几乎要站立不住。
可偏偏娘娘还在尽情的与纳兰大人相对而立,说着话音,她猛然一咬牙,“娘娘!”
声音大的,足以将沉睡的人都能惊醒。
锦妃吓了一跳,“核仁,你这是怎……”一话未完,她侧眸的瞬间,也同样看到了已经迈步而回的大历皇帝。
明黄的衣色,飞扬的发丝,负手而立的指点江山,睥睨天下,这一身的帝王风范,却在看到自己最为宠爱的后宫女人,竟是与她传言中的“男人”正站在一起欢颜笑语时,他心头所有沉寂了许久的猜测,便再也不能够压抑了。
火山的爆发,是需要一点点的积累,才能喷薄而起,毁灭世人。而一个人的怒气,或许最初时,还会有理智存在,可一旦到了最后的临界点,便再也不会甘于蛰伏!
“真是……好大的胆子。如此这般的胆大包天,恣意妄为,是要算准了时间,故意趁着朕不在的时候,特意前来相会的吗?”
一步步迈上前,景元帝眼里蕴着怒火,更带着说不清,又道不明的伤痛与耻辱,他定定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一对男女。
女人是他一力宠起来的锦妃,几人之下,万万人上。
男人,是他最为得力的左臂右膀,带刀侍卫,光鲜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