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也并没有多想,只是轻皱了眉尖,便踏着步子进去。内殿里一个嬷嬷刚刚燃了熏香出来,与眼前大步而进的帝王一刹相遇时,嬷嬷立时便弯了腰身行礼,景元帝看都不看她,只管甩着衣袖进去,寻找自己的女人,嬷嬷便躬身退了出去。
梁总管与小和子这师徒两人,便双双守在殿门外,梁总管趁此机会,给小和子又讲了些宫中行事的忌讳与小心。小和子自然听得极是认真,梁总管看一眼那嬷嬷,忽然就喊了一句,“前面的嬷嬷,你等一下。”
嬷嬷脚步顿住,弯身回来,“奴婢见过梁公公。”
一板一眼的宫规礼仪,倒是行得半分不差。
梁总管微微点头,指着这嬷嬷又与小和子道,“看看,有什么异常没有?”
他总觉得这嬷嬷眼生的很,可他又不是整日里只管呆在锦宫的,或许是后来又来的人,也未可知。
小和子点了点头,上前两步仔细看一眼,回首与梁总管道,“是锦宫的嬷嬷。之前是从甘露殿的,后来锦妃娘娘入住锦宫,她便也来了。”
“既是这样,那便去吧。”
梁总管摆手,让那嬷嬷离开,心里的那点疑惑,也随着小和子的确认,也随之落下。
嬷嬷得了赦令,自然又行礼过后,转身离去,只是那急着离去的脚步,倒是更显得急促了些。
“小和子,这人不对,你再跟过去看看。”
梁总管皱眉,突然又说,小和子不解的看着师傅道,“师傅是怀疑……”
“去吧。知人面而不知人心的事情,已经多到再不新鲜的地步,即使她是从甘露殿跟过来的老人,也是要查一查的。”
眸光里寒意一顿,梁总管直觉的认为这个嬷嬷不寻常。
小和子深知自己师傅的本事,自然不敢怠慢,匆匆忙忙就跟了上去。而彼时的锦宫内殿,锦言鱼子汤喝不下,又因为宸宫的事情,而失了进餐的味口。
此刻,倒是将青枝与核仁一起打发出去了,她自己难得的清静,索性就喊了小宫女来,捧了她久未用过的茶具,慢慢的泡了杯暖茶给自己养着。
等得景元帝放轻了步子,挑了内殿与外殿之间的珠帘进去,那悄然响起的叮叮当当的清脆声,令得桌边正独自品茶的锦妃娘娘,立时便回过了身来。
一见是他,欢喜的暖意,便从明亮的眼底柔柔的流淌而出,“皇上,怎么过来,也不着人通知臣妾一声?也好安排了晚膳等着皇上?”
她起步迎过去,景元帝带着一身未褪的夜色,已然将她抬手拥在了怀里,深深的呼吸理在她的发间,嗅着她身上淡淡而出的药香味,他低笑一声,“便是不用安排,朕也是要过来的。不过,你怎知朕还未用晚膳?”
唇角勾起笑容,他携手于她,又重新落座于才刚刚摆开的桌茶之前,她刚刚未曾喝完的暖杯,还留了半杯在桌上,他抬手拿起,仰口便咽下了肚。
“皇上,这,这是臣妾刚刚吃过的……”
锦言一声惊呼,还未落地,景元帝已经将喝空的茶杯放下,与她挑眉道,“怕什么?锦儿吃过的茶水,朕又不嫌弃。”
是啊,这嫌弃倒不是不嫌弃,不过这不合规矩啊,锦言心里嘀咕着,到底也没在这个时候去扫皇上的兴,而是也跟着落座下为,又再续了一杯暖茶给他,“红枣枸杞茶,补气养血的,皇上口渴就少喝些,等得一会儿再送了晚膳过来,好好用就是了。”
初秋了,外面天色已暗,风声也冷,万一他在这里喝这半冷不热的茶,吃坏了肚子,心疼的也还是她。
“嗯,这话说得倒是,朕年富力壮,又哪里需要补什么气血?”
景元帝斜着眼,将手里的暖茶放下,看着眼前女人如此明媚纯真的笑容,他顿时也跟着笑了。
抬手一把捏了她的脸,戏谑的道,“倒是你吧,处处都存着小心思来气朕。你就这么着急的给朕进补,是不是想朕了?”
抛开两人之间的帝妃身份不谈,这也算是一对世间最普通的夫妻了。
夫妻二人亲热,自然也是不会避开眼前殿里的人,可偏偏锦言脸皮薄,被皇帝这么一闹,俏脸就红了起来,急忙假装生气的嗔怪道,“皇上再这样,那晚膳可不许来臣妾这里用了。”
看看边上垂首而立的小宫女,锦言更觉得浑身的不自在。
皇帝哑然失笑,更是压不住心里的欢喜,抬手将她不由分说就拉了过来,坐在腿上,扬声与殿里侍立的小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既是他的爱妃这么脸皮薄,他自然也不会再让她为难。
“皇上,您这样待臣妾,就不怕将臣妾惯坏么?”
脑袋顺势倚在他的怀里,锦言侧耳听着殿中的脚步声远去,殿门关上,这才红着一张小脸,略显羞涩的轻声说着,景元帝便呵的一声笑,大手轻揉着她的发丝,眸光里跳跃着一种光亮,“若是连你,朕都信不过的话,朕还能去信谁?”
她问的是惯坏,他回的,却是信任。
是的,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却又偏是那么复杂。他给予她一人之下,万万之上的宠,便也是给了她足够的信任,与放纵。
那么,若是真的连她也要变得让他失望的话,景元帝认为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什么人,再能让他倾心以待了。
又再待片刻时间,御膳监的精致膳食,又再度送往了锦宫之地,一路上,也不知暗地里有多少妃嫔女子恨透了锦宫的狐狸精,可哪怕她们再咬碎了一口银牙往肚里吞,也无济于事。
皇上的宠,便是如此简单。
“皇上,娘娘,奴婢们伺候用膳。”
上了满桌的膳食,色香味俱全的摆在了眼前,帝妃二人刚要动起手来用膳,殿门打开,青枝核仁跪拜进门,这倒是回来得挺及时。
景元帝含笑,“好。”
锦妃也带着笑意,脸上有伤,也依旧无损她的柔情,她没有说话,只是与青枝很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极为默契的,谁也没有再提宸宫里的事情。
一顿晚膳,便在这样安静,而又温馨的夜色中,愉快的进行着。
这一夜,皇帝自然是理所当然歇在了锦宫,敬事房没有记档,皇帝心疼锦妃的身体,自然一切以她为重。
而这样的贴心独宠,又不知羡煞了多少人的眼睛。
这之后,又是数日过去,纳兰城的介入,很快便让华大人遇刺的案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最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纳兰城递呈而上的案录中,第一个名列前茅的人,便是苏玉方。
书房重地,景元帝看着手中的案录问,“苏玉方是谁?”
印象中,他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名字,自然也没想到这人是什么身份,还是梁总管在一边小声的提醒,“是锦妃娘娘的兄长。”
景元帝手里的朱笔,立时便一声轻响,“啪”的折为两断。梁总管屏息宁声不敢多言,纳兰城侯立在眼前,紧紧蹙起的眉间,也缠着脱不去的焦急。
可皇上面前,这件事情,他是万万不能多嘴的。
只得又暗暗的忍着,只盼着这次事件,不要再牵连那人才好。
“纳兰,此案是经由你手去查办的,你与朕说说,这锦妃娘娘的兄长为什么就会参与了进去?”
竟敢胆大包天到铤而走险,刺杀华大人,这是要将大历的将军之才,扼杀于未起用之际吗?
景元帝沉沉的脸色,透着让人看不清的寒意,似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大海一般,无声的翻腾,暗涌,不到最后一刻,他手里的利刃,便高高悬着,会有可能落到任何一人的头上。
一国帝王,自是有手握生死大权的至高权利。
“回皇上,依微臣所查,苏玉方也是受人挑拨,才会做出如此泼天祸事。而此人在此之前,因是好赌,也欠了诸多赌债,或许,这也便是诱引。”
因为自身品行不正,而被人引诱犯罪的人,虽然罪责也重,但到底,也是存了一线希望的。
而他这里话音一落,梁总管便知要糟。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里,景元帝已经冷嗤一声,一把将手里的案录摔了出去,厉声喝道,“你的意思是,只因为他是被人引诱,朕就可以网开一面放过他吗?纳兰城,你于朕的忠心,于国的忠诚,又到哪里去了?你这么徇私护着他,到底是有什么隐情?说!”
突然愤怒的皇帝,一扫之前温润如玉,宽待下臣。这一刻的景元帝,心里满满的都充斥着之前,曾经是飞窜于各宫之中的流言蜚语。
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如他想的那么简单。
“说,你与锦妃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这样护着她的兄长,到底是何居心?!”
深深吸一口气,又接着一声喝问,便如同炸雷一般轰隆劈出,景元帝沉沉的凝着眸,眼底泛出的森寒杀意,似是如有实质一般,让人厉芒在背,脖颈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