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潮水般的自行车汹涌澎湃。
解放前,这里是一个荒凉的小渔村。
自江钢在此兴建,便有了一个新名称---钢城。
街坊连街坊,连成一座城,三层楼的红墙红瓦红房子一片挨一片,江钢十几万职工为钢铁事业奋斗,几十万人生活在钢城。
从钢研所大楼步行到十二街坊七八分钟,赵青山住这里,单位分的房子,28平米的一室半户,房子不大,有独户的厕所和厨房,单身汉住倒也足够。
39度的高温,步行回家的赵青山一身臭汗。
厕所里就一个坑,并没有淋浴设施。赵青山脱个赤条,接满一桶自来水,哗啦啦,洗白白,好香香。
房子有了,车子要跟上。
对于自行车的渴望,使得赵青山来到邻居家门口。
天太热,邻居家的大门敞开,纱门带着。
透过纱网,赵青山闻到一股香气。打扰人家吃晚饭太过失礼,赵青山正欲离去,却见邻居老孟端着一口大碗来到门前。
“哟,小赵。”二炼钢红旗炉炉长孟水枝咧嘴笑道。
“孟师傅,你说你的自行车想卖掉,卖给我呗。”
“小赵你吃了没?”
“还没。”
“家里掸了面,进来吃面。”
孟水枝连拉带拽的将赵青山扯进他家厨房,强行留赵青山吃面。
江城人民在热天的饮食比较简单,孟家大嫂掸几碗凉面,冲几碗米酒,搁一盘咸鸭蛋,就是一顿晚餐。
赵青山大口扒面并不客气,他从不吃蛋,如果是蛋炒肉、蛋炒饭,那他连肉和饭也不沾一口。
“小山哥,这个蛋是油黄,你吃蛋撒。”孟小青是家里的小儿子,他也是青字辈,跟赵青山相处格外亲切。
赵青山关切询问:“小青,你马上读高三了吧?学习成绩可还行?”
孟小青无所谓的说:“学个鬼哦,反正考不上大学。”
啪!
孟水枝一巴掌呼在儿子的后脑勺:“我和你老娘文化不高,吃一辈子亏!你不学习,你也吃亏!学学你小山哥,考个名牌大学……名牌就算了,考个大学,享福一辈子!”
孟小青欲哭无泪:“考不上,么办咧。”
啪!
“我学习,我考大学,可以了吧!”
啪!
“么样又打我?”
“没收住。你好好学习就对头了。”
孟水枝当着赵青山的面教育小儿子,并责令小儿子在考学上以青山哥哥为榜样,他没把赵青山当外人。
“孟师傅你下手轻点,你把小青打苕了,他更加考不上大学。对他的家庭教育,还是要以思想教育为主。”赵青山说了句公道话,他并不赞同大力出奇迹这个观点。
“就是就是,小山哥说的对,你们要对我温柔一点。”好言一句三冬暖,孟小青感动的热泪盈眶,赵青山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哥哥。
啪!
“……”
街坊邻里既然这么熟了,自行车什么的都是小事。
因为新购了一辆飞鸽,孟水枝将他车龄四十年的老车送给赵青山。
饭可以白吃,车不能白骑。
赵青山硬要给钱,十块二十块,一点心意,孟师傅您家就收下吧。
老孟象征性收取10元,邻里关系更近了。
老孟转让的这辆自行车了不得,它诞生于解放前,据说收缴于反动派。骑着这辆革命胜利的战利品,赵青山在夜幕的掩护下穿梭于钢城各街坊。
傍晚的钢城是繁华的,庞大的工业文明催生灿烂的人间烟火。
卖冰棒的,剁西瓜的,轰米炮的,绞糖浆的,弹棉花的,倒痰盂的,闹眼子的,贩夫走卒,各厂职工,爹爹婆婆,拐子嫂子,男伢女伢,大伢小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钢铁冰冷,人心燥热。
赵青山骑到一处PF区,久久不愿离去。
老婆,你还好吗,我想你了。
89年的时候,这片平房拆掉。
90年,原地新建六层高的职工住宅楼,老婆与老亲爷、老亲娘住新楼5栋1单元301室。
90年之前,老婆一家住几街坊几单元,这个是不清楚的!
天啊!
我此时才发现,有很多秘密,老婆从未告诉我!
心里慌!
赵青山一宿没睡安稳。
次日,赵青山、周铁男来到热轧厂,继续跟进D340的试制项目。
800米长的轧制线上几百台设备,在4台电子计算机、33台工业电视、22套液压系统、300多套检测仪表的控制下,紧张有序的进行自动化生产。
各种板坯温顺的躺在半门型吊的怀抱里送到上料辊道,上料操作台的电视显示屏中精确刷新计算机发来的板坯编号。
上料工人只需核对板坯上的实际编号与显示屏上的是否吻合,然后轻轻松松摁一下确认按钮,沉重的板坯乖乖巧巧进入预设加热炉。
150公斤/平方厘米的高压水柱冷酷无情的冲刷出炉板坯表面的氧化铁皮,辊轧机、粗轧机呜呜轰鸣,飞剪切头切尾起起落落,既庞大又灵巧的精轧机组高速连轧,整齐的热轧钢卷或入库,或运送去冷轧厂、硅钢厂继续加工。
站在比自己魁梧身高还要高一头的钢卷前,闻着金属与油混合的重工业气息,赵青山有感而发作诗一首:“一个粮食,一个钢铁,有了这两个东西,就一切都好办了。”
周铁男并无文人雅兴,他望向不远处:“他们在吵什么?”
这一批D340刚刚出炉,三号加热炉便停止运转。只见炉前围了一群戴安全帽的人,他们高声讨论,面红耳赤,口吐白沫,肌肉抽搐。
“修炉子,又修炉子!烧5000吨取向硅钢就要修一次炉子,太影响硅钢产量!修一次炉子的周期要15天,费用是十几万!你们修的是炉子,停的是生产,消耗的是利润,疼的是我心!”
“吴厂长你也晓得,东瀛人设计的这个炉子,它的设计能力只有4000吨,而我们设备科通过几次设备改造,把它的能力提高到了5000吨!这已经是三号加热炉的极限了!”
“张工,你莫跟我扯这多,我要求你把三号炉的能力继续提高,再提一千吨!”
“吴厂长,你这是为难我!再提高一千吨,这是超越极限的极限,这不科学!”
“我的张工喂,你说我为难你,你何尝不是为难我?产量上不去,双四百目标完不成,高效益钢到不了数,成本降不下来,我们就是为难党、为难国家!张远海同志,你给我冲,你给我攻坚,你必须超越极限的极限!”
“吴厂长,我们设备科是真的做不到啊!你干脆把我丢炉子里炼了!”
“好好说话,莫抖狠!”
吴厂长、张工吼啊吼啊,有理在于声高。
周铁男摇摇头:“这个吴厂长也是搞科学技术出身的,他坐上厂长宝座之后,怎么就不讲科学了呢?将三号炉的能力提到6000吨,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拆了炉子,重新设计一座。”
“没有什么不可能。”赵青山径直朝人群走去。
周铁男瞪圆眯眯眼:“赵青山你做什么?”
“不忘初心,为党和国家做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