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钢之前要清烟灰道,这份工作由瓦工班执行。
瓦工班的工人们钻进地下烟道,他们麻利的将尚未完全冷却的烟灰装进吊桶,吊到地面上来,再转运到火车皮上。烟道里宛如闷罐,灰尘弥漫,温度又高,作业环境艰苦,体力消耗极大。
五月初的江城已显炎热,在车间里站一会儿便汗流浃背,清灰工人的劳动强度可想而知。
赵青山心系一线工人,他说:“瓦工班的兄弟们非常辛苦啊。”
“么办咧,你要他的钱,他要你的命。”孟水枝摇头笑了笑,似乎习以为常。
赵青山又问:“这些不要命的兄弟,能拿多少钱呢?”
“按工资级别把钱,按劳动成果把钱,做的活越多,拿的钱越多,瓦工班的班长连工资加奖金,比小赵你这位工程师低一点点。”
“那也不高哦。”
“以前当工人是最光荣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做了一辈子工人,无所谓了。我姑娘读不进书,也当了工人,我儿子不能再当工人了,有文化的人肯定赚的多一点撒。”
孟水枝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晓得工程师解决的是技术难题。就说小赵吧,他解决一个技术难题,为江钢创造了几百万的经济效益,还创收了十几万美元的外汇咧。
清灰工清理一百年的灰,也就那么回事。大家都是在劳动,劳动成果的价值有高有低,按劳分配嘛,所以有的人赚的多一些,孟水枝可以理解并接受。
“我们江钢太大了,有的工位累,有的工位轻松一点。我进厂的那会儿,最苦最累最危险的工位,只有党员才有资格干。然而现在,有些年轻的同志不愿意干苦活累活,你今天安排他干,他明天就找关系调走了。”
孟水枝显的无奈,他又道:“瓦工班的大多数人,都是从乡里招来的,他们没有后台,只能死命的干。喏,个子最大的那个人是你老乡,从黄丕招工招来的。”
只见地下烟道里钻出来八个人,应该是瓦工乙班全员。
这些工人兄弟从脚趾到天灵盖都被黑灰覆盖,他们的眼白显得特别白,眼珠在转动,证明他们是一群活物。
烟道清灰的作业员不能太高,这份工作需要身材短小但力气大耐力强的猛男。
孟水枝口中“个子最大”的那位黄丕老乡,其实也才一米七八七九不到一米八的样子。
今天刮什么风,怎么刮来了这么多干干净净的工程师?
黑不溜秋的工人们抹了把脸,却是越抹越黑。
“老孟,我们提前半个小时做完了,奖金是不是要多发点啊?”瓦工乙班的班头大大咧咧的说。
“发个鬼,发你两瓶汽水。”孟水枝指着地上的一箱盐汽水,他说:“喝点汽水,喝完你们回去休息。”
班头拿起一瓶盐汽水,以牙齿作开瓶器,嘎吱一声,瓶盖落地。
咕噜咕噜,班头一口气灌完一瓶盐汽水,他爽歪歪的说:“老孟,这次的眼旋让我们乙班砌,可不可得?”
老孟摇摇头道:“你砌个鬼,已经安排好了,让甲班砌。”
班头急的跳起:“老孟你不能这样啊,不砌莫得钱!”
“钱钱钱!就你们乙班缺钱,别个甲班不缺?”
“老孟你变了,你当炉长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少跟老子扯这些,喝完汽水,滚回去睡觉。”孟水枝训斥道,随即嘱咐:“车间发给你们的营养品都是甲等,我跟你们说,千万不要拿去卖了,留到自己吃,一定要吃,听到没?”
“吃吃吃!吃穷了哦!”
“你再跟老子说一声?”
“吃吃吃!老子回去把甲等营养品吃光!”
“说到做到,莫哄老子。”
在这些干干净净的工程师眼里,生产车间的管理是以老子对待老子,以粗鲁制伏粗鲁,以暴躁碾压暴躁。
实际情况大致如此,孟水枝确实是个暴脾气,有的时候他必须躁起来,否则镇不住场子。
喝完盐汽水的瓦工班兄弟陆续离开炼钢车间,炼钢炉准备就绪,945钢冶炼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