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元姬 二、恋域残梦

“阿蝶——”

有人在扒拉古翊的眼皮，有点痒，也有点痛。古翊猛地睁开了双眼，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先别动！”一张皮肉松弛、满脸褶皱的老脸，正低头离他很近的距离盯着他，吓了古翊一跳。

“你，你是谁？这是哪儿？”古翊紧张地望着那张老脸，本能地左右看了看。借助着塞在洞壁上的手电灯光，古翊发现这里居然是那棵黄桷树下面的树洞。而那个满脸褶皱的老太婆，面无表情，神情僵硬，毫无生气。

更瘆人的是，老太婆有一双黑瞳非常淡的白眼睛，直勾勾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是不是个瞎子，她身着青布衫，头裹青布巾，像是从树旁边那座坟墓里爬出来的那个什么。

老太婆没有回答古翊的任何问题，看到他醒了，又端详了他一会儿，便慢慢地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向着树洞外面走去。

就在老太婆走出树洞外的一瞬间，古翊看到了树洞外面，仿佛猛地掠过去一个红衣人影。

古翊使劲揉了揉眼睛，他怎么觉得刚才模模糊糊看到的，竟然是梦中的那个红衣女子的幻影。

古翊挣扎着想起身，却仍有一点头晕，差点摔了一跤。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躺在树洞的干草垛上。草垛显然是被人重铺了一遍，放得很平，像个床，躺在上面，到挺舒服的。

古翊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或许只是睡了一觉。因为，他刚才确实做了一个梦，很清晰的梦。总之，他爬起来的时候，身体没有任何异样。

古翊钻出了树洞。外面好黑，还有一点细雨，有点小冷。

老太婆和那个幻影早就没有了踪迹。

《聊斋》吗？或是遇到狐仙或者鬼了？

古翊想起了张聋子曾经说过的鬼故事，心中不免又有些忐忑起来，毕竟他刚才看到的，有些不太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古翊努力回忆着他昏迷前都发生过什么。

对了，昏倒之前，他在树上捅了一下那个农膜，发生了电击事故。古翊马上想起，是自己太大意了。

古翊拿起手电，抬头向树冠处的电线上照了照，早就没有了农膜的影子。这说明，问题已经被他解决了。

古翊慢慢地想着，打着伞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厂区和家属院比这片坟区的地势高一些，他可以远远地看到厂区和家属院，灯火通明，说明已经来电了。

古翊想起了苏所长，急忙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向他说明了线路中有过一条农膜的情况。然而，令古翊没有想到的是，苏所长在电话中，竟然说

听不懂古翊说的什么，什么农膜？并说他从没有安排古翊外出。

翻脸不认账？古翊有点糊涂了。他刚才差点出了触电事故，难道苏所长是听到了风声，怕承担责任而有意推脱？古翊觉得自己差不多也就昏迷了一个小时左右。

算了，古翊也懒得再理会这件事。他的确有些困乏，便踩着泥泞的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到家后，古翊草草洗了一个澡，然后便倒头睡下了。

迷迷糊糊的。

古翊好像觉得自己在飘。

他看到了一个偌大的园林式庄园。曲溪廊桥，怪石亭榭，柳绿花红，万千葱茏，好一幅人间美景。

那个庄园草地与绿柳之间，正有一些衣着华丽长裙的女子在相互追逐嬉戏着，并不时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古翊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时，竟然坐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殿阁内的软床上。

“翊哥，你醒了。”一双美丽大眼睛的年轻女子，笑盈盈地从阁门外向他走了过来。她来到古翊的身前，竟然一把抱住了古翊的头，把他的脸抵到了她柔软的胸部，吓得古翊本能地把脸往后躲了一下。

“你是谁？这里，又是哪儿？”古翊抬头看了一下大眼睛的女子，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四五个青春靓丽的少女。这些人，都在关切地凝视着他，让他有一种焦点宠爱的感觉。

“我是紫云，你的未婚妻。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怎么忘了？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呀。”紫云有些焦急地轻声回答。

“紫云？家？”古翊迷茫地自言自语，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悸动。

他对这里的确有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可是，古翊心里又似乎对这一切有些抗拒。

他努力回忆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古翊望了一眼雕花的木格窗，一缕阳光正是从那里射了过来。透过窗户，古翊隐约可以看到窗外晃动的芭蕉树叶。他刚要下床走过去看。

“先别动。”紫云用一只洁白细腻的小手按了一下他的额头，并用另一只手抻出一件轻柔的白色裘绒披风，帮古翊披好，然后轻声说道：“小心着凉。”

一股淡淡的清香，伴随着紫云细腻的手臂，划过了古翊的脸颊，使他有一种仙幻的沉醉感。

“阿蝶呢？”

“谁？谁是阿蝶？”紫云仍然保持着微笑，低头近距离地看着古翊。那樱红的小嘴，令他不敢直视。

“她，她是，我，我也说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喊这个名字。”古翊怔怔地说着。

“是不是又做梦了？近来你总是做恶梦，让人担心死了。”紫云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侍女为古翊整理衣服，并对古翊催促道：“你的动作也需要快一点了。表姑妈正等着你呢。”

古翊对她们贴身的关怀有一点羞涩，下意识地躲来躲去的，还歪着头。

洗漱完毕，大家准备拥着古翊向室外走。但古翊却不着急，缓步走到那窗前，用力推开了那扇窗。

就在古翊推开窗户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芭蕉叶下站着一个人，一个长得像仙女一样清秀女子。那女子一袭红妆，万千青丝，在逆光透射的嫩叶映衬下，显得光彩照人。那抬眼的温柔和莞尔的笑颜，令古翊忍不住要大声喊叫她。

可是，古翊“阿蝶”二字尚未出口，那几片芭蕉树叶，却在微风的晃动之下，又恢复成带着光的绿叶。

那里并没有人的身影。

看错了？为什么这个女子这么熟悉？

古翊愣了好一会儿，那几片芭蕉树叶，始终保持着原本的样子。

“翊哥，咱们快走吧。表姑妈等你好久了。”紫云开始催促着古翊。

古翊心里感觉有点厌烦，也有点怕她。他已经记不清楚她是谁了，也记不清楚周边的所有姑娘。她们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她们要宠着他、顺着他。

古翊跟着姑娘们离开了暖香阁，绕过了太湖石、花木园圃，顺着曲廊和蜿蜒的溪畔步道，向着一处面朝绿湖的大殿走去。

“怎么，才起床吗？”一个略显霸气的女人声音从殿里传了出来，听声音有些不高兴。

“公子已经到了，就在门外。”有侍女回应着。

“母亲！”古翊进了门，恭敬地向着那贵妇人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这名贵妇人，正是那天在银色碟状物里，将古翊强行带回来的那个人，也是古翊唯一没有忘记的人。

“睡好了吗？紫云早晨过来说你的气色好多了，可我看怎么还是老样子。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睡也睡不醒，整天做一些乌七八糟的怪梦。这怎么可以！”贵妇人一手扶着侍女，一手按着檀木椅扶手，慢慢站起身，很无耐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古翊怔怔地低着头，感觉自己好像做过什么事，对不起母亲。所以，他不想争辩什么，低头任凭母亲的责骂。

“你要记住。你永远都属于王城，你身上流淌的每一滴血，都刻着王室的烙印！”贵妇人盯着古翊，像是对他说，而后面的话，又像是对着自己说：“唉，这也怪我！都是我把你给惯坏了。从小就关在暖香阁里，由着性子，没有让你接触到外面那些黑暗的东西。所以，你才会做出那么多的荒唐事情。想想，我都后怕！好在，一切还不算太晚，可以重新再来。”

“表姑妈，翊哥他不要紧吧？他为什么连我都记不得了？”紫云显然对古翊遗忘她有些不安，同时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王城系统对王族是有分寸的。如果不是这次事情搞的这么大，系统是不会对王室成员出手的。那些蠢货也真是，连个人都看不好，仅仅是一次外出狩猎，就搞得一年都不得安宁，花费了多少人的心血。唉——”贵妇人说着，又转向了古翊。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做个普通人吗？好，那就去吧，过几天你就出发，去凡尘俗世！到那里去做一个地道的普通人，独自领略一下人生吧。”贵妇人一边说着，一边略显得有些伤感。

“融入芸芸众生，就如苍海一粟。有多少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生老病死。唉，去吧，去吧。你们也都给我下去吧。”贵妇人说完，扬了扬手，示意让他们都马上离开。

她真的是伤心了。

她将脸猛地转向了窗外，自言自语地说道：“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她身旁站着的侍女，赶紧为她递上了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

古翊无喜无悲。他并不在乎母亲的任何安排。

他似乎感到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母亲在安排着他的一切。他的饮食，他的玩伴，他的侍女，他的老师，他的学习，他的一切一切的生活，都由

母亲来掌控。他厌烦了。他在王室的众人中，始终有一些孤独感。

他不记得自己在这里有过朋友，更没有过知音。他似乎内心的苦楚，从没地方倾诉。

所以，他有些麻木。他向往过自由自在的普通人的生活。

直到，他在森林中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像仙女一样的女子，一个真正懂她的知音，一个现在想不起来的女人。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古翊记忆依然有一些模糊，但却没有失去智慧。

他记不清楚很多的事情，他知道，那是有人不想让他记住。

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古翊隐约看到，在一座彩云萦绕的山顶上，有一架巨型碟状悬浮物，悬停在离山顶不高的半空中，一动也不动。那碟状物像两个扣在一起的大碟子，灰白色，敞着一道有红毯扶梯的门。

山顶广场上，有一些为古翊送行的人，显得依依不舍、款款深情。特别是那个紫云，哭得像个泪人。

古翊茫然地望着送行的人，内心有一些寂寞和孤独。

他明白，走上这个扶梯，进入碟状物中，就意味着他从此将只能一个人面对今后的生活了。

不对，一个人？古翊感觉还应该有一个人。

古翊努力想着，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阿蝶”。

古翊在送行的人中找了找，没有想见的那个人。他向着众人摇了摇手，算是告别，转身走进了碟状物中。

那碟状物里面，已经有数百个来自不同地方的旅人，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人看他一眼。

碟状物从外面看，只有两三座宫殿大小，可是它的内部空间，却像个大型的庄园那么大。在里面，每个人都能分配到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在这些空间之间，又有许多的分隔功能区；每个功能区之间也有步道相联。还有一些娱乐设施。

古翊没有想参观这里的设施，以后有的是时间。

碟状物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起飞，因为，门口还里里拉拉进出一些人。

古翊想先找到自己的空间位置，一个人要好好静一静。因为，在他的内心里，有点乱，有点感觉失去了什么。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梦里何曾到谢桥。”

古翊忽然想到了这首词，很熟悉的一首词。

有名女子曾经为他读过这首词。

在读这首词的时候，那名女子露出美丽而忧郁的眼神；那双眼神里，深藏着遥望和伤感的情愫。

古翊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条巨大的山谷。意识像飞鸟一样俯瞰着山谷里错落农舍和村庄。在村庄的外面，有一座小桥——谢娘桥。

古翊记得那座桥，还和一个女子来到过。

古翊一边想着，一边在找自己的空间。

他终于找到了，门上写着他的名字。

就在古翊推开自己房门的一刹那，他彻底的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座位上，竟然坐着一个人，一个姑娘，一个像仙女一样的红衣女子，正紧张地偷偷望着窗外。

“阿蝶？”古翊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就在他喊出“阿蝶”和看到红衣女子的一瞬间，他的脑海沸腾了。

他将口中的“阿蝶”与这名红衣女子重叠了起来！

这真是，阿蝶！

“翊哥！”阿蝶站起身，哭着扑向了古翊的怀抱。

“他们把我关了起来，是柳婆最后不忍心，才来帮我。本来我只是想过来偷偷地看你一眼就走。可是，我没忍住！”阿蝶泪眼婆娑地看着古翊。

“翊哥，我要陪你！好不好？”

古翊感动得快要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古翊耳畔听到怀抱中阿蝶的声音：

“翊哥，当我们进入凡尘俗世，我们就再也记不清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了！那我们以后怎么相识？”

古翊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愣愣地看着阿蝶。

“翊哥。我听人说，人身体的伤口会留下印记。那我们就都留下个印记好不好？我要在你的耳后，咬个牙印，不，咬上两个。”阿蝶笑着看着古翊。

鲜血，顺着俩人的脖颈，流了下来。

古翊和阿蝶相互拥抱着，为对方舔干了那道道鲜红的血迹。

阿蝶慢慢地站起身，拔下了头上的金簪，让那浓密的秀发垂下。秀发像是绸缎一样闪着高光，细腻而光滑。

她冲着古翊动情地说道：

“翊哥，我要让你好好看看我。请你一定记住我的模样。希望，到那时我们都还能认得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