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过去了不代表放下了。
当年季繁霜一手策划了碎星局,又在最后关头亲手破局,她把步寒英拖出了玉石俱焚的深渊,亦将他束缚在了寒山一隅,直到季繁霜身死白鹿湖之后,步寒英才摆脱了处处被动的局面,开始秘密恢复与故旧们的联络。
第一个跟他联系上的人,正是逐步走向末路的傅渊渟。
傅渊渟杀了季繁霜,身中无药可解的化功剧毒,他自知时日无多,却放不下九宫飞星的血海深仇,于是提早为自己安排后事,而他身负冤罪血债流亡十二年,相信他的人不多,能被他托付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除步寒英外再无人能担此重任。
早在找到薛泓碧之前,傅渊渟已经通过殷无济这条线向步寒英传达了许多情报,其中包括他在这十二年里与听雨阁缠斗的经验教训和追寻九宫旧案所获的虚实线索,并且着重提到了一件事——中宫一部的覆灭。
九宫各司其职,各部中人即便身为同僚也是相互保密,即便有叛徒搜集到九宫重要成员的名单,亦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之连根拔起,而这中途耽搁的时间就会成为其余人的生机,他们本就来自于江湖各地,一旦挣脱罗网便要如鱼入水般不见踪影。
自永安七年至十九年,飞星盟共有三宫被尽数清剿。
首当其冲是傅渊渟的乾宫,他本为听雨阁打入飞星盟的内鬼,为了尽快站稳脚跟,听雨阁没少在背后推手,乾宫之内亦不乏耳目暗桩,可谓是上下渗透,哪怕傅渊渟最终反悔,也来不及以雷霆手段清除掉全部的蛀虫,乾宫被摧毁是注定的结果;其次是白梨掌管的离宫,在得到季繁霜的泄密后,为了截下那份至关重要的九宫名单,白梨亲率离宫全员精锐夜袭掷金楼,几乎付出了同归于尽的代价,掷金楼满门被屠,离宫也死伤殆尽;最后,是在永安九年被听雨阁一网打尽的中宫。
相比前两者,傅渊渟对中宫覆灭的内情更加上心,只因此事实在蹊跷,须知中宫位列九宫正中,代表了承启与平衡,主要负责飞星盟的文书内务和行动辅助,算是隐于幕后的一部势力,人事调动运作自成一体,要想将之赶尽杀绝,少不得内部上位者的助力。
因此,傅渊渟一度怀疑中宫之主就是那两名叛徒之一,恰在中宫被剿前不久,武林盟传出了晴岚夫人的死讯。
晴岚的死既突然又蹊跷,武林盟对外的粉饰说辞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傅渊渟,他很快通过陆无归这条线查到了内情,发现生花洞余孽不过是个幌子,此事的幕后黑手乃听雨阁,亲手杀死晴岚的真凶甚至是她夫君方怀远本人……种种异常写成白纸黑字排在面前,傅渊渟断定方怀远夫妻与中宫脱不了干系,甚至直觉认为方怀远就是中宫之主,之所以没被听雨阁处理掉,是他选择了出卖部下投靠朝廷以求自保,为此不惜杀害发妻。
在绛城一役时,傅渊渟对方怀远穷追猛打,若非步寒英来得及时,方怀远怕是当晚就要死在钟楚河上。
步寒英事先得到了傅渊渟的密信,双方看法不谋而合,只在方怀远这件事上有所异议。
他认为方怀远有可能是中宫之主,但中宫覆灭这潭水又深又浑,在没有十足证据前杀了方怀远恐怕正中听雨阁下怀。
事实证明步寒英没有猜错。
钟楚河畔那晚的厮杀可谓混乱不堪,双方无一人留手,在方怀远明显落入下风之际,听雨阁并没有出手相救,而堂堂武林盟主岂会没有利用价值?除非他们并不算是一路人。
于是步寒英在最后关头抢下了方怀远的命。
他在众目睽睽下杀了傅渊渟,了断半生恩仇业障,又不顾旁人劝阻执意火葬了傅渊渟的尸身,这一切是发自本心,也是刻意做给方怀远看的,倘若方怀远真是九宫中人,不论他是敌是友都难以无动于衷,极有可能做出什么事来。
果不其然,步寒英在离开绛城后不久便得到了一封来历不明的密信。
说是密信,其实只是一张两指宽的字条,上面写满蝇头小字,说的只有一件事——永安七年,丞相宋元昭夜闯禁宫谋逆刺君的真相。
飞星案始于傅渊渟杀害镇北大元帅张怀英之事,可真正将整个飞星盟推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的是随后那桩谋逆案。
皇宫戒备森严,尤其在三王之乱后,宫门一旦落锁非遇紧急重大之事绝不开启,且叩门者必得手持玺印圣旨或皇帝令牌,否则看门禁卫有权将之当场驱逐甚至诛杀,连皇亲国戚也不敢造次。
宋元昭身为两朝元老,又是外臣,他不可能不知道夜闯禁宫是何等重罪,除非事情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而且他手里握有事后免罪的底牌。
字条上写得清清楚楚,当晚是有皇帝的贴身近侍乔装混出宫门,来到丞相府向宋元昭求救,说是萧太后意图逼宫,永安帝被困寝殿不得出入,急召丞相相救。
事出突然,又有令牌和血衣诏为证,宋元昭刚好查到了萧家头上,以为对方狗急跳墙,当即不疑有他,一面命人召集文武百官,一面亲率人马前往救驾。
大靖文武分立,宋元昭手里没有兵权,情急之下也来不及说服调动京营,于是他带走了驻守京城的半部兑宫精锐,以诏令夜叩宫门,却遭到了禁卫寸步不让的阻拦,不得已才下令硬闯。
皇宫虽有大内高手,可宋元昭带来的这些人皆非泛泛之辈,护着他杀出重围直闯寝殿,却没想到抵达之后,那里早已准备好了十面埋伏,永安帝跟萧太后一起走了出来,当众叱责宋元昭伪造诏令、豢养私兵图谋不轨,将之打为闯宫刺君的逆贼,下令当场擒获。
最为讽刺的是,宋元昭当时亲口辩称,他是奉君王之命前来救驾,飞星盟亦是得到皇帝首肯才秘密成立的。
“……我们早该想到的,宋元昭历经两朝,哪能不知道私自组建飞星盟干涉朝野暗斗是犯了大忌?”
步寒英说到此处,终是忍不住面露苦笑,不无悲哀地道:“飞星盟也好,听雨阁也罢,打从我们卷入其中那一日起,都成了权力斗争的刀剑,握剑人不是我们自己,而是这些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天潢贵胄。”
永安帝年幼登基,从小到大都受到萧太后的控制,如傀儡一般坐在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上,连自己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住,人不是泥捏的血肉,他岂会没有不甘,又怎能不恨不怒?
薛海是宋元昭的徒弟,亦是先帝亲自为儿子挑选的少师,永安帝登基以后,身边所有人待他都得看萧太后的脸色行事,唯独薛海是真心教导他,而这个人却因此触了萧家逆鳞,以至于被买凶杀害。
饶是薛海因白梨之故逃过一劫,此事也成了一根卡在少年帝王喉头的大刺,于是在宋元昭秘密与他商议组建飞星盟以遏制萧家暗中势力时,永安帝只犹豫了一会儿就点了头。
正因得到了永安帝的首肯,宋元昭才敢放手施为。
在宋元昭看来,永安帝只是困于年少,待他长大成人势必会夺回权柄,自己等人要做到的是在那之前死死压制住勋贵外戚们日渐扩张的势力和野心,只要跟皇帝站在同一条船上,注定是立于不败之地。
可惜他算尽了机关,没算到人心易变。
“这个秘密实在骇人听闻,且时过多年人事全非,我不敢轻信,也不敢尽不信。”步寒英喝了一口冷掉的茶,“于是,我将此事拜托给了殷无济和明净,他们二人常年游走四方,医者手里人脉众多,当为打探虚实的最佳人选。”
昭衍没有做声。
饶是他早已看到了字条内容,此刻听步寒英亲口说来,头皮仍一阵阵发麻,喉头像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堵住,磨得血肉都像烂了一样生疼,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话道:“他们去了西川,从平南王那里得到了佐证。”
“不错。”步寒英闭了下眼,“绛城一役后,方怀远暗中联络上了平南王府。”
永安七年北疆出事不久,方怀远就意识到情况不妙,秘密上京找到宋元昭商议对策,并与兑宫之主王成骅开诚布公,夜闯禁宫那晚王成骅护着宋元昭同行,方怀远率领剩下人马在外等候接应,结果只等回了一个行尸走肉般的王成骅,以及这令人不敢置信的真相。
他们赶在全城封锁之前逃了出去,方怀远归家后发现事情败露,与晴岚一同被方玉楼诘问相逼,不得已杀死信使试图抽身,而在这年冬末丐帮传出了王成骅病逝的消息,于深知缘由的方怀远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待到出了晴岚之事,他愈发心灰意冷了。
直到永安十九年,傅渊渟行踪再现。
方怀远虽得了九宫名单,可他不知道季繁霜泄露的那些秘辛,始终以为傅渊渟是九宫的叛徒,又成为了听雨阁欲除之而后快的弃子,杀死傅渊渟是他当时最想做的事情,这才同意与听雨阁联手布下绛城杀局。
然而,在目睹傅渊渟与步寒英的决死一战之后,方怀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或许错了。
可惜逝者已逝,有些错注定没有弥补的机会。
方怀远无颜再以中宫之主的身份自居,也不敢轻易将步寒英及寒山扯回浑水之中,他将这迟到十二年的真相封入蜡丸密传过去,意在警示步寒英不可再轻信当今朝廷以免重蹈覆辙,而他自己久久辗转难眠,终究抵不住心中煎熬,决定去做一件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傅渊渟半生的悲剧,给了方怀远一个深刻的教训——高深莫测的武功也好,名震四海的威望也罢,都会在滔天权势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傅渊渟厉害吗?
天下第一魔头,绝非浪得虚名。
傅渊渟势单力孤吗?
飞星盟乾宫之主,补天宗宗主,江湖上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他比肩的人。
傅渊渟的下场是什么?
一日内身败名裂,一夜间众叛亲离,颠沛流亡十二年,死无葬身之地。
归根结底,傅渊渟不是输给听雨阁,更不是输给任何人,只是输给了权力。
永安帝一日在位,萧太后一日掌权,飞星案就只能盖棺定论,九宫也只是九贼,除非……日月换天,权力更迭。
“殷无济和明净以诊治为由进入平南王府,一步步取得了平南王殷熹和王女殷令仪的信任,终于在两年前探知到了方家早已暗中投效王府的秘密,从而确认其中宫之主的身份,可惜为时已晚,方怀远那时已安排了方敬诈死入云岭山主管私造军械之事,要想把他从这条船上拉下来,不可能了。”步寒英很少叹气,今日却叹得格外多。
昭衍默默听罢,不由得想起师父也曾在自己下山前特意谈起平南王的情景,低声道:“你不赞同此事。”
步寒英坦言道:“殷氏宗室香火凋零,平南王殷熹的确是现存少有的实权藩王,其人亦不失为雄主,若时光倒流十载,我或许也会上他这条船,可惜没有如果。”
平南王想当皇帝吗?他当然想,否则不会将整个西南经营成铁桶一块,军政文财尽数纳入掌中,甚至招揽武林高手为暗客,与江湖势力合谋协作,连占山私造军械这等事也敢干。
可他早已错过了起兵的最好机会。
许是三王之乱留下的余悸,亦或者先帝不顾旧情的猜忌打压使他心寒,平南王从永安七年等到了永安二十四年,从而立之年等到了年过不惑,壮心未泯而锐气已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麾下人心不齐,子女明争暗斗,就算能得天下也难安天下,一旦南北开战陷入僵持,虎视眈眈的各方外敌必将趁虚而入,重蹈前朝之祸也未可知。
偏偏方怀远报仇心切,失去了对局势的客观判断,成为了平南王麾下最强硬有力的主战派之一,使得原本与他颇为相投的殷令仪心生芥蒂,以至于在发现方怀远错信海天帮后直接选择了掀棋。
昭衍想了想,道:“殷先生他们的看法却与师父不同。”
步寒英对昭衍隐瞒了这些,无疑是不想让他卷入其中,可鉴慧却在武林大会结束后将那张字条送到了昭衍面前,明显打着为平南王府招揽他的意思。
“你下山之前,殷无济就传过一封飞鸽传书为平南王做说客,被我给拒了。”步寒英面色微冷,“我猜到他们不会轻易死心,却没料想会直接找上你。”
昭衍皮笑肉不笑地道:“他们也没想到,我在那之前已经跟方盟主不欢而散,又与姑射仙达成了暂时同盟,此举反倒弄巧成拙。”
“可你依旧选择了帮助平南王府。”步寒英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抬眼朝他看来,“为什么?”
昭衍一时无言。
“姑射仙既与听雨阁离心,又有海天帮作为后盾,南北是否开战于她而言都是利大于弊,她不在乎云岭之事会有怎样的结局,只要你帮她铲除冯墨生这一心腹大患,而你偏偏选择了最麻烦的办法,甚至牵扯到多方势力,若说你不是为平南王府粉饰遮掩,为师是绝不信的。”
步寒英的神情严厉又不失温柔,说到最后甚至微微放缓了语气,轻声道:“事已至此,我不会责怪你,但你得让我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局面。”
“我……”昭衍的声音哑了一下,紧攥多时的双拳缓缓松开,掌心里一片血淋淋的月牙印子。
步寒英皱了皱眉,翻出帕子擦拭他手上的血,这动作好似给了昭衍一些力量,他反握住步寒英的手腕,低低地道:“师父,弟子不觉得方世伯和殷先生他们……全然是错的。”
臣子负君是大不忠,君王负臣又何尝不是大不义?
殷无济不仅是能救人杀人的怪医,也是能拿捏人心的老狐狸,在他暗使鉴慧送来那张字条起,昭衍的心已经有了偏向。
因果有报,血债血偿。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承担代价,否则这天下就不再需要公理,只要拥有恃强凌弱的霸权就足够了。
“皇位一日不换人,旧案一日不昭雪……在这一点上,想必师父您也是心知肚明的。”昭衍的唇角缓缓扬起,“您所顾忌的,只是平南王殷熹不足以让我们孤注一掷去信任,我们再也输不起了。”
优柔寡断无以为王,背信弃义不堪为君。
步寒英低头看他,眸中精光一闪,问道:“你押定了谁?”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昭衍与步寒英对视,沉声道:“平南王女,殷令仪!”
这句孤注一掷,并非冲动为之。
平南王殷熹共有三子一女,其中世子和王女是嫡出,剩下两个都是庶子,年纪最小的也已成丁。
与大多数王公贵族不同,平南王当年与先帝兄弟齐心,是在马上定住江山,养成一派军伍作风,对部下和子女都要求极严,世子文韬武略,两个庶子各有所长,任谁看了都要夸赞一句“虎父无犬子”。
然而,平南王最喜爱的却是他女儿。
“郡主在家中序齿行二,少时便亲自奔走四方招揽人才,平南王麾下以灵蛟会为首的江湖势力皆由她统管,足见其御下之能。”昭衍认真道,“她虽是女子却有不输男儿的雄才大略,此番与我里应外合,兵不血刃地瓦解了萧正风和冯墨生的同盟,而后随机应变,顺利救走了逃出云岭山的众多部下,不难窥见她手腕过人。”
步寒英对殷令仪显然也不无知悉,只道:“可惜她生为女儿身。”
有些话说来残酷,却是于这世道颠扑不破的规矩纲常,殷令仪纵有千好万好,但她生为女子,已是不得天钟。
步寒英心性澄明,对男女老少都一视同仁,可他知道无论中原还是关外,女子天生便在很多地方处于劣势,尤其是权力角逐,即便如萧太后那样权倾朝野的女人,她也只敢垂帘听政,不敢昭告天下自立为帝。
永安帝的确是个傀儡,可这个傀儡一日存在,礼法纲常的遮羞布就一日不被人撕烂,被这些陈规旧矩教化束缚的人也就能够继续自欺欺人,这是何等可笑又可悲的事情啊。
昭衍沉默了下来,他无端想到了当日去无赦牢探监方咏雩时与江烟萝的一番对话,那是他第一次明晃晃的试探,也是江烟萝首次不加掩饰地在他面前展露獠牙。
“……我不觉得她生为女子算是可惜。”
良久,昭衍抬头正色道:“世道多艰,世人残忍,一旦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男人会拿起刀,女人也可以,没有谁天生高人一等的规矩,若有也是破规矩,须知一锤定音的四个字说好听些是‘成王败寇’,难听点便是‘弱肉强食’,所谓的可怜可惜可叹,只是旁人对败者的施舍,真正的赢家从不在意也无需介怀。”
于他而言,少时的薛泓碧和长大的昭衍都遇见了太多惊艳绝伦的女子,她们或善或恶,或刚或柔,无不在他生命里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步寒英听他说出这番话,面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道:“看来你与这位郡主很是相投。”
昭衍却道:“实则不然,我一开始蛮讨厌她的。”
人非圣贤,难免偏心偏爱,昭衍与尹湄亲如姐弟,在得知殷令仪对尹湄有所欺瞒甚至利用的时候,他对殷令仪恶感倍增,甚至在冤鬼路上动过杀心,这份厌恶哪怕在双方开诚布公后也无多少改观,直到殷令仪主动提出要去云岭山救人。
将李鸣珂派往云岭山作饵是平南王府主战一方的决定,他们不怕云岭的秘密被听雨阁揭开,只怕此事闹得不够大,一旦事态发展如其所料,南北战火就要从云岭山而始,正中某些人欲夺从龙之功的渴望。
殷令仪是平南王的女儿而非臣子,所在乎的也不是求战求和之争,她眼中有天下大局,事先已推算权衡了两种发展的利弊,这才决定紧急奔赴云岭,甚至不惜代替李鸣珂为饵,救下一群必死之人,也盘活了一场本该无解的局。
“为上位者必要当断则断,可一个能轻易舍弃部下如棋子的人,早晚也会被部下舍弃。”昭衍微微平复了因回忆而激荡的心绪,“她既然敢去,我又为何不敢搏一回?”
步寒英目光沉沉地逼问道:“你就不怕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昭衍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我只知道一退再退终将退无可退。”在得知真相那一刻起,前方就不再是迷雾岔路,而是一座悬于深渊之上的独木桥。
昭衍双膝落地,朝步寒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从永安七年至永安二十四年,我们已经退了快十八年了,如今还有多少路可退,又剩下多少代价能输?”
九宫飞星,生死离散,奸佞当道,豺狼横行。
他们等不了下一个十八年。
最后一个字出口,昭衍长跪不起,连呼吸都屏住,静待步寒英的决定。
他知道自己此举无异于逼迫,更知道步寒英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换来寒山今日的太平安稳,饶是这太平不能长安,要将之亲手打破也无异于剜心割肉。
昭衍以为步寒英至少要慎思许久,已做好了接受任何结果的准备,却不想屋里仅仅静默了几息,一只手便轻轻落在了他的头上。
“师父……”
他怔怔抬眼,只见步寒英正垂眸看着自己,抿成一线的唇无声扬起,仿佛尘封多年的神兵利剑终于展露锋芒。
步寒英正欲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山主,有紧急飞书送达。”
听声音是先前离开的女医,她本是沉稳细心的人,此时却顾不上许多,敲门的力度略大,语气里也带着压抑不住的惶急。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昭衍起身去开门,果然见到女医独自站在门外,她一手捧着信鸽,一手捏着块皱巴巴的布,与其说是书信,倒不如说是匆忙间扯下来的破衣一角,昭衍甫一接手看过,便被那斑斑血迹摄去了呼吸。
“怎么了?”
步寒英鲜少看到昭衍这般模样,心知必然出了大事,劈手夺过碎布,只见上面只有一行凌乱血字。
……
大靖永安二十四年六月廿一,注定会是个令所有江湖人毕生难忘的日子。
这一日,武林盟总舵栖凰山遇袭,三峰沦陷,死伤无数,山下村庄城镇亦受殃及。
消息一经传出,八方震动,四海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