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心情沉重,但终究是回了华山。

等了两天,也思考了两天,天蓬元帅总算是到了。

天蓬元帅一眼看出他心中的沉郁,面向远方:“走在这人间,感触挺深吧?”

安阳怔了怔,随即道:“是啊,往日里高来高去,还真没仔细注意过这世间到底是什么样子,一体会方知世间疾苦。”

天蓬元帅也满心感慨,叹了口气道:“这是一劫啊!”

安阳听闻后沉默了下,忽然转向天蓬元帅道:“元帅是有大神通的人,可在这场劫难中,元帅的师弟们,金身罗汉尊者、八部天龙广力菩萨,还有三太子殿下都在浴血奋战,元帅何不挺身而出,一起为重铸一个太平盛世而战一次呢?”

“重铸太平盛世?”天蓬元帅稍作沉默,“我说了我老了,这等热血澎湃的事我做不来。”

顿了顿,他又淡淡道:“况且此事艰难,师弟们和三太子愿舍生赴死,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想放弃生命。至少我不想。”

“如果你我能说动一位有能力摧毁魔宫的大神通者,那不用我加入也能摧毁魔宫。相反,如果你我未能找到大神通者,那么我与他们并肩作战也无济于事,不过是死三个人还是四个人的区别罢了。”

天蓬元帅如此说,安阳也无话可说了,叹了口气,道:“那我们走吧!”

“嗯。”

天蓬元帅脚下瞬间聚集起一团白云。

“上来吧。”

安阳踏了上去,白云倏地一声便自华山险峻的西峰飞出,瞬间跨过无数山河。

天蓬元帅的身形高大魁梧,一身英气与威仪是布衣掩盖不了的,他站在白云最前方注视着下方极速划过的山河,也许以他的目力能将一草一木风吹花落都看得清清楚楚。

兴许是刚才那番话的缘故,此时二人都沉默着,一路无言。

忽然,天蓬元帅开口了:“现在我们先去见那猴子,你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我请求了很久他才答应的。他在南海之极,曾经南无观世音菩萨的道场。如果你不能说服他,我们再去见燃灯古佛,再不行,就只能去东极青华大帝那里试试了。”

“劳烦元帅了。”安阳很恭敬的道,同时也很感动天蓬元帅会将信任给予他。

“你有分寸就好。”天蓬元帅摆摆手。

“弟子有分寸。”

“那便好。”

二人之间便又沉默下来。

能说动这三位大佬,想必天蓬元帅也费了不少功夫。

其中斗战胜佛就不用说了,燃灯上古佛是当今大日如来的师父,佛教灵山的上一任执教者。

而东极青华大帝又名太乙救苦天尊,乃三清四御的四御之一,当初道明道士见魔宫妖魔到来,便是口诵的他的名号。或许很多没有接触过道教的人对太乙救苦天尊不怎么了解,西游记中也没描绘过他,但西行九九八十一难中,其中有两难最危险。

其中一难齐天大圣遇上了上古地仙之祖镇元子大仙,另一难则遇上了西行中最强的妖怪BOSS,九灵元圣。

这两位都是原著中能轻易收拾齐天大圣的存在。

而被无数妖怪尊为老祖的九灵元圣便是太乙救苦天尊座下的坐骑,九头狮子。

可见太乙救苦天尊的威势!

想了半天,已经能隐隐看见南海的轮廓了,他又连忙问道:“敢问元帅,东极青华大帝、燃灯古佛与斗战胜佛谁更强?”

“为何如此问?”

“如果三位大神通者都不肯相助,那么弟子有一秘法,能在关键时刻让三位中的一位出手相助,但只能请到一位。”

“原来如此。”天蓬元帅沉默片刻,才模棱两可的道,“无论是佛门佛陀还是天庭大帝,到了这等层次已难分高下。我不清楚燃灯古佛与斗战胜佛孰强孰弱,但昔年包括东极青华大帝在内的三位大帝联手捉拿斗战胜佛,我还以为那猴子当时就死了,现在看来也是无果,只是沉寂了八百年。这八百年间或是养伤,也该有所长进吧?”

“弟子明白了。”安阳沉声道。

一尊以斗战为名的佛,还是西游记的主角,果是不凡!

其实佛门子弟虽然法力广大,但在争斗方面先天就不如天庭。要是天庭没有腐朽,真打起仗来,天庭甚至都不用出动如雷府等顶尖斗战机关,光是天兵就能踏平灵山。

所以临近冲突爆发时,灵山才会度化那么多妖怪,便是为后来的战争做准备。

想到这里,安阳忽然如梦方醒,想起一件惊人的事——

灵山网罗几大强者西行,显然知道这一路都将伴随着血腥与杀戮,而他们究竟是想弘扬佛法并挑战天庭岌岌可危的地位,还是想得到一些擅长斗战的顶尖战力呢?例如一尊名为斗战胜佛的佛!

或者是一石二鸟?

别的不说,事实便是当初西行几人,除了旃檀功德佛安阳不知情外,其余几人都成了能横扫一方的大神通者。

眼见着南海便到了,白云开始减速。

但这是寻常人能看得到的南海,还有一处禁地,是当初南无观世音菩萨的隐世之地,需要穿过一层禁制,常人不能抵达。而这里现在已成了斗战胜佛的道场,更是不为外人所知。

没飞多久,便见天蓬元帅一挥手,前方竟陡然出现了一道光幕。

刷的一声,白云穿进了光幕中。

安阳觉得像是从瀑布的水帘中穿过,凉丝丝的带着些湿润,而面前的场景已经变了。

海水还是碧蓝的,波涛层层堆积,露出海面的岛屿还是那岛屿,但空中却弥漫着许多淡淡的金光,像是漂浮着的光尘,耳边隐隐响起连绵不绝的禅唱,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心瞬间静了下来。

安阳觉得自己应该吃惊,但诡异的是他内心竟泛不起丝毫情绪波澜,只剩下理智的思考——

遇见这种情况,我应该是震惊的。

此时白云的飞行速度已经慢到了一个极致,天蓬元帅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莫要惊慌,只要你不沉浸进去,它也不会剥夺你的情绪念想,离开这里时自然能恢复。”

安阳问:“如果沉浸进去呢?”

话一出口他便感到不对,这本该是很急的一个问题,但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却是如此平淡温和,不疾不徐,亦不骄不躁。

天蓬元帅也淡淡道:“如果沉浸进去,那恭喜你,你已经皈依我佛,一辈子都是不悲不喜、心无杂念的状态了。怎么样,是不是为自己即将体会到佛法中的极乐无悲而感到异常的高兴?”

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估计是想缓解安阳的不适,但以这等毫无情感波动的语气说出来却只让人感到诡异。

反正安阳是笑不出来。

很快,他们飞到一座岛屿上方,岛屿像是一座山,海面露出许许多多的亭盖。

“这便是普陀山了。”天蓬元帅道。

“嗯。”安阳定睛往下看去。

透过清澈透明的海水,可见那一个个亭盖都是建立在海中的亭子,只是亭身都被海水淹没了,只余亭盖露在海面上。

而那一个个亭子中,竟全是人!!

安阳想起了家乡的一条河,河中央也是有一个亭盖,那是因为那里曾经是一座观世音庙,后来河流改道,将庙子淹没了,便只剩一个顶盖还能从深深的河水中露出来!

面前这些亭子都很小,里面盘膝坐着的人身材面貌不同,衣着气质也不同。

有干瘦的老叟,有壮实的汉子,有一身补丁衣裳的书生,有一身蟒袍的官员,有背着弓箭的猎户,有拿着长枪的侠客,甚至还有年幼扎着丸子头的小孩子……

他们全都闭目盘膝而坐,身子泡在水中却不发胀,与在陆地一样,宝相庄严。

安阳感觉到,这些人都是凡人。

并且是……死人。

这一具具的竟都是尸身。

一眼望去小岛周边的海面全是亭盖,安阳稍作沉凝,生物芯片便告诉他,这里有九百九十九个亭盖,九百九十六具尸身,只有三个亭子是空的,正好对应他之前用窥天盘找过的三人。

往前望去,天蓬元帅好似早有所知,对此并不奇怪。他站在白云最前方,双手合十喊道:“南无斗战胜佛,接客了。”

安阳以一种很淡定平和的心态听着接客这个词,留意着前方,丝毫不觉奇怪。

只见天蓬元帅喊出之后,远方陡然亮起一道金光,随即眼前一花,面前已经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依稀能看出是猴子模样,但披着一身金光闪闪的袈裟,面色淡然,宝相庄严,身下坐着九品莲台,眼中毫无波动。

“净坛使者,你来了。”他如此说。

天蓬元帅点头。

斗战胜佛又看向安阳:“这便是你带来的人,他能劝动贫僧?”

天蓬元帅笑着,却是不语。

安阳深吸一口气,看着这位在他那个世界曾是全国儿童偶像的人,双手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南无斗战胜佛。”

“安阳施主。”斗战胜佛淡淡道,“有什么话请说吧。”

“胜佛可知,我是来劝胜佛出手的。”

“知道。”

“胜佛为何不肯出手。”

“为何要出手?”

“天下正在水深火热之中,难道胜佛毫无慈悲之心,眼睁睁看着众生疾苦?”

“大日如来曾言,天下应当经此一劫,方能洗清罪孽。待佛法弘扬天下,天下人必能登往极乐。就如我们西行之路,不也是历经千难万险才修得正果?此时的劫难不过是为以后的极乐做准备而已,一世之苦换来百世极乐,又有何不可?”

安阳稍作沉默,不知当初敢一怒之下怼上天庭的齐天大圣怎会变得这般模样,但稍作沉凝之后,便又开始了一番辩解。

是的,与其说是劝说,不如说是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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