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远处的夜空,有烟花不断炸响。
忽明忽暗中,能看到身着蓝色劲装的宁武军大汉在花厅外的长廊里询问侍女、管事。
花厅之中,在众人等着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常庭落让人把墙边的长桌搬到中央,铺好笔墨纸砚,就连江陵城中的当红头牌红袖姑娘都退让到了一边,看着众人戏弄九花玉露的东主。
类似的场景,红袖姑娘不知见过多少,只不过,如赵亨义这般坦然自若的被戏弄者,她倒是头一次见,未免有些好奇。
那身着厚衣的侍女,虽然一直低着头,眼神却不断朝走廊里瞟,直到宁武军的人离开,她紧绷的身躯才多少有些放松。
在众人促狭的催促声中,赵亨义将毛笔沾饱了墨汁,唰唰唰写了起来。
“青玉案……千秋……”
常庭落能够瞧得出来,小王爷似乎对戏弄赵亨义这个乡下来的土财主颇感兴趣,是以格外卖力,赵亨义每写出一个字,常庭落就高声念出,气氛被他烘托的极为热烈。
“东风夜放花千树……”
仅此一句,常庭落就不由挺直了腰杆!
磅礴之气,扑面而来!
依然矜持的坐在主位,低头轻轻咂着杯中美酒的小王爷,动作一滞,霍然抬起头来!
趁机休息恢复体力的红袖姑娘,原本和乐师小声说话,此时两人同时愣住,红袖姑娘莫名捏紧了手中的丝绸手帕。
纨绔们吵杂的声音猛然一低,相互之间传递着惊愕的眼神……这些人,也不是生下来就做了纨绔的,小时也曾被家里逼着用功不少年,作不出诗,却也分得清好坏……那些分不清好坏的,没资格加入这个圈子。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不知为何,那常庭落常公子的声音不由自主微微有些颤抖,窗棂外,依然有烟花不断炸响,声音远远的传来,仿佛在为什么人什么事擂鼓助威一般。
纨绔们彻底没了声息,这词,他们花银子也买不到。
红袖姑娘怔怔的微张着小嘴,下意识的合着曲调喃喃吟唱,或许过了今晚,欢场之中又要多一首风靡一时的新词了!
小王爷嘴角含笑,眼神玩味,瞧瞧那个依然在奋笔疾书的土财主,又瞧瞧表情精彩的常庭落……最后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残酒,长长呼出一口气,今夜,来的不亏!
仅仅一个上阙,就让花厅之中,除了常庭落微微颤抖的吟诵声外,只剩下粗浅不已的呼吸声,情形变的有些怪异,就连那厚衣侍女也惊奇的朝赵亨义瞧了两眼,那人写的东西,很厉害吗?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常庭落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仿佛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搏斗了一场。
厚衣侍女小心打量走廊,见宁武军的蓝衣大汉离开,便不露痕迹的走向了花厅外。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似心有所感,厚衣侍女踏出花厅的门时,微微皱眉,转头朝正在俯身写词的赵亨义瞥了一眼,却见那人似乎毫无察觉。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首青玉案彻底写完,常庭落才仿佛回过神一样,莫名有些失魂落魄。
众纨绔重新热闹起来,只不过表情十分微妙。
厚衣侍女彻底不见了踪影,不过没关系,她定然还在这望月楼中。
“青玉案,千秋?呵呵,江陵府果真人杰地灵、人才辈出呀!”
暂时被众人忽视的小王爷,自斟自饮,心里盘算着这首词传扬出去之后,怕是今后在江陵城里,没人再敢惹那个乡下来的土财主了。
其他纨绔却仅仅只是觉得这赵亨义当真深不可测,竟然有如此文采,面对众人的连番试探一直隐忍,直到今晚小王爷在场,这才一鸣惊人!
今后,这位赵财东怕是会就此攀上小王爷的高枝儿吧?
若是小王爷知道这些纨绔心中所想,必然会笑掉大牙,有了这首青玉案•千秋,这个赵亨义已经不用攀自己了……他能攀上的枝,可比自己高多了!
千秋……那一位,如今可还没能封后呢!
古代,皇后或者皇太后的生辰,才会被称作千秋节,而今日,江陵城却在隔空为陈妃娘娘庆生……
这层根源,必然会被人发现,只不过眼下,只有小王爷一人明白,世人皆醉我独醒,人生当真寂寞如雪啊!
站在墙边的红袖姑娘,眼神闪烁,用认真的目光再次打量那位九花玉露的东主,仿佛要把那人的样貌彻底印在脑海中一般。
“赵……公子,你不是说,那两句诗是一个邋遢老道作的吗?”
水落石出,常庭落却有些不甘心,或者是不愿相信,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当日,那道人吟了两首。”
赵亨义微微一笑,放下毛笔,眼神却忍不住朝花厅外飘去,厚衣侍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中,“常公子,诸位公子,赵某当真有事,就此作别!”
话音一落,不等那表情呆滞的常庭落反应过来,赵亨义昂首阔步走出了花厅,带着自己的小厮不知所踪。
“道人吟了两首?呵呵呵,有趣,有趣!”
看了半天戏的小王爷,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纨绔们跟着赔笑,只有常庭落表情尴尬。
成为某个典故的陪衬,更是以小丑反派的面目出现,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常庭落此时还不知道,他的大名将会随着这一首青玉案•千秋传遍江陵,传向京城……
“东家,那女子……”
“别说话,带路。”
出了花厅,赵亨义和王二虎来到回字形酒楼中间的天井,这里空间不小,并不会因为被高楼环绕而影响采光,建有假山凉亭,甚至还有水池养了许多锦鲤。
有喝多了酒的人在这里透气,也有两三个人特意避开其他饮宴的朋友来这里说些私密话,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正常。
“东家,那人应该就在这里。”
王二虎盯梢是特意练过的,加上的黑衣女子身上带伤,注意力又全放在了宁武军的人身上,是以王二虎并没有被对方发现。
“走吧,我知道那人在哪里。”
赵亨义深深望了一眼天井角落几间堆放杂物的小房子,领着王二虎出了望月楼的大门。
今晚,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