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骞之前那么勇敢,指尖都掀了也咬着牙一声不吭,结果见了妈妈后就开始撒娇大嚎,哭得稀里哗啦,段丹眉怎么都哄不好,她正急时,段文骞看到同学沈秋戟竟然也在,马上歇了声,约莫是不好意思哭,吸着鼻子问沈秋戟:“沈秋戟,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秋戟面无表情解释道:“我肚子痛,老师打电话给我大哥和叔叔,让他们来接我了。”
“你好,我是沈秋戟他叔叔。”谢印雪很喜欢小孩子,他弯着眉眼在段文骞面前蹲下,向他打招呼,“你就是段文骞吧,阿戟他和我说过你呢。”
“沈叔叔好。”段文骞以为谢印雪和沈秋戟一样也姓沈,问过好后听见谢印雪说沈秋戟在他面前提过自己,顿时有些心虚,“他说我什么了?”
沈秋戟不会和家长告状,他曾经欺负过他的事了吧?
谢印雪看穿了段文骞的心虚,不过他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沈秋戟自己都没记仇这件事,现在还特地为了救段文骞跑了这一趟,谢印雪就说了个段文骞会信的话:“说你家有钱。”
段文骞松了口气,抚着胸口说:“那确实。”
段丹眉立刻屈指敲了下儿子的脑门,教育他不能炫富,不能虚荣:“你怎么说话呢?不许这样。”
段文骞也记起了沈秋戟“穷”,有些悻悻。
他们聊了几分钟,在药方和付费处给段文骞跑腿的温存叶终于忙完了,领着药走回休息椅处找段丹眉和段文骞汇合,在看见段丹眉和两个长头发的男人聊天时愣了愣。
“沈先生,这是我老公,他姓温。”段丹眉帮忙介绍道:“老公,这是骞骞同学的叔叔,姓沈,也是带孩子来看病的。”
谢印雪闻言侧首,目光落向温存叶,微笑着说:“温先生,你好。”
温存叶朝谢印雪轻轻点头:“沈先生。”
谢印雪没纠正他们对自己姓氏的误解,在温存叶面前,他也不提任何鬼神灵异相关的话题,就像个普通的带孩家长,偶尔提几句孩子的学习问题。
柳不花比较健谈一些,尤其是在面对漂亮美女的情况下,等到他们分别时,柳不花已经把段丹眉的微信号弄到手了。
三人目送段文骞一家三口走出医院。
沈秋戟双眉紧皱:“师父,我看着她背上的鬼婴怎么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是因为我的眼睛时好时坏吗?”
“我看也是一样的。”谢印雪淡淡道,“温存叶在段丹眉身边时,那个鬼婴不敢靠近,他一走,鬼婴就来了。”
他们来医院前,任聆凤说过一句“他身上有符”,谢印雪一开始觉得她说的是段文骞——段文骞身上确实有沈秋戟给的护身符。
然而现在来看,那个“他”,指的应该是温存叶。
段文骞就算有符,那也是曾经,在任聆凤冒死救他的时候护身符就应该在抵挡阴灵靠近时化为符灰了。
柳不花听到这,就感觉温存叶身上带的符,绝对不一般。
他能搞出这么邪门方法想咒死段文骞和段丹眉,会为自己留护身符保命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他的护身符,竟强到能叫婴灵那样强大的怨魂都避之不及,半点不敢近身。
柳不花忍不住悄悄问谢印雪:“是您画的符吗?”
谢印雪挑眉否认:“不是。”
他怎么可能给比朱易琨还人渣的人渣画护身符保命?
“对哦,应该是专精驱邪降鬼的天师画的吧。”柳不花也觉得自己想岔了,谢印雪只是涉猎的玄门法术多,又不是专门搞这个的,术业有专攻,那些天师所绘的辟邪符篆,比沈秋戟这种半吊子强不是正常?
可想通后,新的烦恼又来了,柳不花拿着手机无奈道:“不过我们要怎么和段妈妈说,她被鬼婴缠上了这件事呢?”
一般人不会信这种事吧?
段丹眉大概率会信,因为柳不花没谢印雪那样的本事,都已经看出段丹眉眼底暗沉,应堂发黑,已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死相了。
到了这个程度,段丹眉肯定见过鬼了。
不过柳不花也不太确定,毕竟段丹眉精神状况好像还挺好,既没神志涣散,也没崩溃发疯,哪里像见过鬼的样子?再说她就算信了这件事,又能信是她老公要害她吗?
“画图。”沈秋戟想不出委婉的办法,“我知道那个鬼婴的样子,等会我给你画出来,然后你拍照发给段妈妈,如果她见过,她自己会追问你;如果她没见过,你就说发错了,大不了她把你拉黑,到时候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发鬼图给微信好友,不是多年死党,大概率都会被拉黑吧?
柳不花鼓掌表扬:“好主意啊。”
沈秋戟穷得让人心疼,以后十有**要画饼充饥,所以画技还是可以的。他画出大致后,再经谢印雪稍稍润色,缠在段丹眉背后那个鬼婴,便像是一张黑白遗相停留在了纸面上,再经柳不花用手机一拍,便更像遗照了。
柳不花等段丹眉通过他的微信好友申请后,就小心翼翼把这张“鬼婴遗照”给她发了过去。
段丹眉坏了一晚上的手机,到家后忽然又恢复了正常,正忙着处理未读消息,谁知才通过了儿子同学家长的好友申请,那位家长就发了一张鬼图给她。段丹眉被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待看清遗照上鬼婴的模样后,她不住睁大双眼,快速打字,却又不知如何措辞,最后发了一句:[你怎么会有这张画像?]
柳不花见此法果真有效,就回她:[实不相瞒,我有阴阳眼。]
后一句[这是我在你背后看到的东西]还没打完发过去,段丹眉的电话就来了,连称呼都变了:“大师!您帮帮我啊——”
“不敢当不敢当。段妈妈,我们家阿戟他今天其实没生病……”
柳不花谦虚了两句后,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既然段丹眉相信,他就将事情的始末悉数告知给了她。
“我所说的没有半句假话,信不信全在你。”柳不花听着电话那头的沉默,叹了口气,“我知道枕边人想害你这种事会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可是……”
“我信。”段丹眉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笃声道,“这种事对我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没关系的。”
短短一句“没关系”包含了道不尽的心酸和苦楚,也透露出了这个女人的坚强,柳不花听到这里,似乎已经有些明白她为什么完全不像一个撞过邪的人了。
段丹眉像是在厕所里偷偷讲电话,声音压的很轻:“我现在该怎么做呢?”
谢印雪反问她:“段妈妈,你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孩子的?”
“昨晚,在我们公司的大办公室。”
段丹眉认出了谢印雪的声音,也没多问,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撞鬼经历交代了。
“我一开始以为我都要死了,但它没杀我,就一直问我能不能和它在一起,我没理它,等到天亮它好像就影响不了我了。同事告诉我,说我在办公司走廊上坐了一晚上,谁来叫我都被没反应,还以为我被甲方逼疯了,老板都让我回家休息几天,然后我就急忙回家了。”段丹眉和他们哭诉,“你们不知道啊,我是跑回来的,累死我了!我都没敢打车,也没敢开车,更不敢叫我同事送,就怕那小孩把司机或是我的眼睛一蒙,那我不就死了?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柳不花都佩服她:“那您还真是……厉害。”
段丹眉做的很好,尤其是没有胡乱答应鬼婴的要求,她如果应了,那她绝对见不到今早的太阳,怨灵害人需要媒介,需要缘由,否则温存叶也不必弄出这么多花样。而她被鬼婴那样缠了一晚上,还能理智的思考如何安全回家,这样心理素质强大的人,柳不花还真没见过几个。
谢印雪抿了抿唇,稍作停顿:“冒昧问一句,您以前,堕过胎吗?”
“没有,所以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被鬼婴缠上。”段丹眉说,“我很爱我孩子的,如果我怀了肯定会生下来,我也没害过孕妇啊。”
“那您先把家里都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物件,或者是少了什么东西。”谢印雪垂眸想了想,补充道,“重点看看卧室。”
段丹眉答应道:“好,我老公他去书房了,我现在找找看。”
她没有挂断电话,谢印雪他们还能听到她翻找东西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可十几分钟后,段丹眉却告诉他们:“我什么都没找到,我的东西也没少,起码卧室是这样的,我去外面找找?”
谢印雪蹙眉:“你所有角落都翻过了吗?”
想要用邪术谋害一个人,邪物离那人越近,关系越紧密好,卧室是最有可能的,如果这里找不到,外面大概率也不会有。
“找过了,真的没有。”段丹眉被他感染也有些着急了,“温存叶会不会是给我下了什么降头术啊?下降头的道具都在降头师那边,所以我这里找不到。”
“不,你不像是中了降头的样子。”
谢印雪哑然失笑,但段丹眉提醒了他一件事,在国内,有种类似降头术的巫术,名为“厌胜术”。
《鲁班经》中记载,古时的工匠地位低微,常被雇主欺压,工匠便会以「厌胜」之术进行报复,即在房屋梁、柱、内埋藏一些称之为「镇物」的物品,待雇主入住后,便会受镇物影响,轻则遇灾患病,重则家破人亡,此为“制压厌胜”。当然,也有“吉祥厌胜”可以使屋主家宅兴旺①。只是温存叶若真使用“厌胜”对付段丹眉,他肯定不会用后者。
他们之前在小区外看见段丹眉一家住的是几十层的单元楼,温存叶应该没那么大本事在单元楼的施工期间动手,那么,他能将镇物放在哪呢?
谢印雪问她:“段妈妈,你们家装的是不是中央空调?”
段丹眉道:“对对对。”
谢印雪继续说:“吊顶风口处你看过了没有?没有的话去看看。”
“那里还没,我去看看。”说完段丹眉就朝空调出风口走去,还搬来了梳妆椅方便她增高查看。
几秒后,谢印雪和柳不花就听到手机那边传来手忙脚乱的动静,段丹眉声音震惊道:“我找到了一个……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拍给你们看吧。”
段丹眉发来的都不是照片,而是一段360度无死角拍摄的视频。
视频主角是一个被装在玻璃瓶里的小女孩婴儿尸体,总体仅有成年人的巴掌大,浑身红彤彤的,皮肤有些透明,依稀可见腹中脏器,卷曲着蜷缩泡在像是羊水的福尔马林液体中。
段丹眉深吸一口气说:“我的相片,就被压在这个玻璃瓶下面,还被P成了女鬼模样,跟遗照一样。”
谢印雪叹道:“那就都对上了,制压厌胜中,是有这么一条——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图藏於柱中,居住者便会有死丧②。”
段丹眉现在是恨极了温存叶,狠声道:“那我也P一张他的鬼照,放到这个玻璃瓶下压着,就能弄死他了对吧?”
如此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做法,十分解气,然而温存叶身上藏着一张不知放在哪的符,此法未必能反噬到他,更重要的是……
“缠住你的那个鬼婴,怨气虽重,不过手上还未真正沾过人命。”谢印雪不是为鬼婴求情,他只是平铺直述,说清其中关系,“它还没出世就死去,难以投胎,若真杀了人,便更是投胎无望,再者……”
“它是受人趋势,才想杀我的。”段丹眉接过谢印雪的话。
也许因为她是一个母亲,对此才深有感触,也更容易——心软慈悲。
没错,段丹眉撑了一晚上没死,是由于她到后面,竟是不怎么怕那鬼婴了。
她望着鬼婴举着脐带,叫着自己“妈妈”,一遍遍哀求自己和它在一起,渐渐的,与悲哀同生的可怜之感,压过了对鬼婴的恐惧。
段丹眉清楚,昨晚她会有这种感觉可能是鬼婴蛊惑了她。
可她现在那么清醒,她也仍旧觉得鬼婴可怜。
她用这个办法回敬温存叶能解恨,却无法让鬼婴解脱。
段丹眉望着玻璃瓶默然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以前是个无神论者,现在不是了。但我还是想用法律解决我和温存叶之间的事。”
闻言,柳不花对她另一种层面上的佩服了。
“那这个孩子怎么办呢?”段丹眉捧着玻璃瓶有些苦恼,再问柳不花,“你们是道士吧,我可以请你们帮忙做场法事超度它吗?出钱也行的。”
谢印雪温声说:“我们会超度它的,你把瓶子交给我们就行,不用给什么钱。”
“唉,好。”段丹眉惆怅地叹息。
当天,一个同城包裹被寄到了明月崖。
谢印雪谨防夜长梦多,决定在今晚就为婴灵和任聆凤开坛,送她们前往往生路。
入夜后,任聆凤和婴灵应召而来。
起初任聆凤有些惧怕怨气强大的婴灵,但听说谢印雪可以为她们建一个义母义女墓,这样往生路上也能互相照应一下,她又有些期待,满目温柔地望向婴灵:“我不是你的生母,但在这段路上,我会好好爱护你的。”
谢印雪走到怨灵面前蹲下,把段丹眉随包裹一起寄来的纸衣烧了,披在婴灵身上,抬手摸摸她的脑袋,笑着哄她:“去投胎吧,路上有妈妈照顾你,以后你也会有妈妈的。”
婴灵攥紧身上的新衣,看看谢印雪,又看看任聆凤。
任聆凤也赶紧上前蹲下,伸手轻轻抱了下婴灵:“宝宝,和我走吧。”
鬼婴蜷缩在任聆凤怀中,抽泣道:“妈妈……”
任聆凤回应她:“嗯?”
鬼婴哽咽得越来越大声,她没有眼泪,哭声却像是要将夜色撕裂一般凄厉悲凉,她哀泣着:“恨……”
“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