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和摆渡者做过交易的人,没有一个能在本副本结束后,再活过两个副本。”

“陈云,如果你和谢印雪做了交易——”夏朵一目光深深,望着陈云道,“你绝对活不过下一个副本,因为关于这个游戏,你知道的东西还太少了。”

陈云愣在原地,不止是她,所有新人听完夏朵一的话心中皆满是震悚,也终于明白了卫刀和纪涛的“好心”——这几个人哪里是好意,他们是想利用新人做踏脚石,为他们铺路啊。

只不过陈云也没那么傻,新人们在卫刀那里已经栽过一次跟头了,因此对现在夏朵一抛出的橄榄枝也是慎之又慎:“……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觉得我需要一些队友,而你们很合适。”夏朵一用左手握住高巧,又将右手伸向陈云,做出邀请状,“男人并不能保护我们,我们需要自己保护自己。”

“我也是老游戏参与者,他们知道的我都知道,而我,可以把我所有经验都与你们分享,我们就能一起活着——离开这个游戏。”

她姣好美丽的面容和字字珠玑的话语都极具煽动性,很难让人不动心,起码高巧就已经激昂慷慨的准备和夏朵一组队了,连严芷和魏秋雨都有些嫉恨地望着陈云,心中不满为什么夏朵一连高巧那个中年妇女都欲罗致门下,却不看看她们两人。

陈云却没那么好哄,她知道夏朵一想要招揽自己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实力,可夏朵一如果正如她所言那样,希望能和女生们共同通关,那她为什么一开始却找了同为老参与者的戴月呢?

所以陈云点点头,却没立刻同意,而是委婉道:“谢谢你,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好,今晚饕餮宴结束,你来找我,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如果我们都活着离开这里了,你可以联系我,下个副本,我们一起进。”夏朵一也不在乎陈云的态度,依旧好言好语道,“但是你千万不能代替严芷与谢印雪做交易。”

听完夏朵一最后一句话,心情不好的人除了严芷以外,还有个谢印雪。

严芷不必多说,谢印雪心情不好当然是因为到手的生意就这样飞了,而他也已经搞清楚了阿九为什么要把他就是摆渡者npc的秘密透露给自己——因为阿九想告诉他:你看,你借用我的身份,谁还会敢和你做交易呢?

谢印雪神情渐冷,心情差到连笑都不愿笑了,一手撑额,一手搭在桌上,数指次第落下在桌面轻敲,发出让人心慌意乱的“哒哒”声。

严芷也很烦,她死死拽着陈云的袖子,像是怕她跑了似的:“你不帮我了,那我怎么办?”

“谢印雪要的只是半个月的时间。”陈云垂着眼睛望向桌面,没有和严芷双目对视,“就算和谢印雪做了交易,通关游戏后你也还剩半个月可以健健康康的自由行动。”

严芷想也不想就说:“可那样我下个副本就会死啊!”

“我就不会了吗?”陈云转头,看向她的眼睛出了失望以外还有难言的委屈,“我也有爸爸妈妈,他们在等我回家,我不能死。”

她把自己的袖子从严芷手中扯出来:“抱歉,我觉得我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你不帮我……”严芷怔怔地望着她,而后又将目光移向众人,依次自他们脸上扫过,像是在用眼神控诉他们对她的冷眼相待和袖手旁观,“你们都不帮我……”

“不是啊。”吕朔听完严芷的话也有些无语了,但他还是劝着她道,“你先别急,这红盖布还没掀呢,先让小厮掀了看看是什么菜吧。”

严芷双目呆滞,坐在原位不说话了。

点到荤菜是死,向谢印雪求助迟早也是死,似乎她除了死以外已经没有了别的退路,只能默默地看着小厮将红盖布掀开,露出圆盘上那一个硕大的猪头——倒也符合《鸿运当头》的意境。

萧斯宇摸着下巴:“烧烤猪头?”

“我想起来了,《鸿运当头》是道大菜啊,我在我奶奶的寿宴上见过的!”吕朔右手握拳,击了下左掌说道。

他绕着这个猪头前后左右打量,同时嘀咕道:“但是和我之前看到的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我之前见的《鸿运当头》周围还有好多菜饰呢,这盘菜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猪头,香料孜然什么的也没放……”

吕朔看了一圈猪头,也没能从外表看出什么猫腻,就擦掌磨拳想从小厮那借把刀把猪头分切一下,先尝尝味再说:“先切开看看——”

但他并没有注意到,严芷在听见他上一句话时骤然亮起的眼眸。

“没有香料!”

严芷高举起右手,仿佛找到了答案般遑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向老管家说道。

她记得柳不花之前那道《火辣辣的吻》就是因为没有加香料去腥才被撤菜的,那盘炒猪嘴起码还有尖椒,这盘烤猪头却是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严芷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测是准确的,没错,这么简单的纰漏,谁找不出来呢?这道《鸿运当头》不需要谢印雪的帮助也可以撤菜。她目光灼灼,盯着老管家和厨师十一,笃定道:“这盘菜没有放香料去腥。”

“不是……”吕朔都看傻眼了,“我们都还没尝过味呢,你就这么草率下定论了吗?”

然而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因为严芷所期待的,小厮们欢欣鼓舞喊着“贵客撤菜了”的高呼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厨师十一的靠近。

他朝圆桌走来之后众人才发现,他手里拎着一把刃芒锃亮,方才吕朔想借寻的菜刀。

“没有香料?”

十一走到严芷身边站定,用嘶哑难听的嗓音问她。

严芷仰头口呆目钝地望着他,心中也隐隐有个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接受的猜测——她说错了。

可是这盘菜,它、它明确实是没有香料啊。

“咯咯咯……”瞧着她这副模样,十一再难自抑地怪笑起来,他又问了一遍,“没有香料?”

说罢,十一便高举起手里的菜刀朝菜盘里的猪头砍去,只听“哐”的一声结束后,白盘上的猪头被切成两半,而本该存放脑花的脑室里没有猪脑,只有芳香四溢的各类香菜辣油作为佐料,为这盘《鸿运当头》去腥添味。

“哈……”

严芷双目空洞,痴痴地望着这盘菜,如自嘲般张唇笑了两声:“哈哈……”

她的脑袋也像是猪脑中绽开的香料,在自己的笑声中如一簇烟花轰鸣爆开,血沫横飞,肉块四散,头颈以下残存的躯干在尚未死去的神经控制下颤抖着,可终究还是软软往后倒靠,再无生机。

漫天的血花冷冷飘落,坐在圆桌旁的游戏参与者几乎无一幸免,然而就连高巧望着飞越掉到自己碗中,还长着头发的颅骨残骸也叫不出声了,也不知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还是仍不能接受,只是被吓得失声。

这个游戏世界,再次对他们展现属于它的冷漠和残忍——对游戏参与者,对部分npc,皆是如此。

不等众人回神,老管家一如既往冷酷的嗓音再次响起:“第十二道菜是陈姑娘点的《关公战秦琼》,由厨师阿八制作,请诸位品尝。”

被端上桌的《关公战秦琼》是番茄炒蛋。

陈云望着这道菜,怔怔地把严芷没听全的那句话说完:“关公战秦琼,一个红脸一个黄脸……”

红脸是番茄,黄脸是鸡蛋。

而秦府别院里的鸡蛋全是未受精的素鸡蛋,所以这是一道很安全的素菜,也是陈云为严芷选的安全菜名。

“除了《关公战秦琼》以外,没有其他菜名是安全的了,我把《鸿运当头》留给自己,是想着如果出事,我或许也可以自己解决的……”陈云满面是泪,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捂着脸泣不成声道,“但如果是你们选了,你们一定会死。”

“……要杀人不是我,可为什么你们却不相信我呢?”

今晚的饕餮宴在陈云的哭声中落幕。

可老管家宣布完结束语后,众人也依旧坐在原位上,迟迟没人起身离开。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严芷尸体的血迹和碎肉,浓郁的血腥味包裹着他们嗅到的每一口空气,令人窒息难捱。

“向我买命——”

最后还是无声许久的谢印雪打破了这份沉默,他不适地低咳,声音里透着受病气磋磨而生的虚弱:“就这么令你们为难吗?”

众人寻声望朝他的方向。

谢印雪五指相抵置于桌面,神情如神佛般肃穆怜悯,垂目望着受苦的众生,可再一细看,他眸中分明无悲无喜,连严芷那样凄惨的死法都不能打破这份淡漠和平静,在其中掀起半寸涟漪。

魏秋雨不甘又愤恨:“因为前后皆是死路。”

“可是现在活了下来,起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谢印雪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严芷脑袋爆开的血块在到达他身前便如同被一道风幕遮挡了般,无法触及他分毫,所以他周身不染纤尘,干净得和众人格格不入,“一个月,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他的声音向来很轻,像是无力,又似温柔,如同一把小钩子,钓出人心底里的侥幸之意:“万一运气好,你们在下个副本又碰上我了呢?”

他的话让众人陷入了沉思。

就连夏朵一也有一瞬间的犹疑。

萧斯宇问她:“每个副本的摆渡者都不是同一个人吗?”

“我参与过三次游戏,而每个副本内的摆渡者好像确实长得都不太一样。”夏朵一皱这着眉,仔细回忆了下后说道,“戴月,你觉得呢?”

戴月也摇了摇头说:“我印象里的,也确实长的都不一样。”

可是长得不太一样和完全不一样还是有些区别的,戴月正要将这句话补充说明完毕,谢印雪却不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打断道:“所以啊——”

“如果下个副本你们再遇到我。”谢印雪唇边的笑容渐深,眉眼间满是与其苍白面容、单薄病体极度违和的肆意和轻狂,“你们会死吗?”

的确,其他游戏副本里可没谢印雪这么个容易寻找的摆渡者npc。

像他这样招摇嚣张的,往往都是披着摆渡者npc皮的副本boss,虽说谢印雪的身份目前也未能确定,但如果他就是摆渡者npc,且后面他们进入的每个副本,里面的摆渡者npc都是谢印雪呢?那他们还会死吗?

至此众人对谢印雪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缕疑惑——不是困惑于和他做交易了会不会被“锁长生”游戏针对至死,而是想知道他们有没有机会和谢印雪这个npc组队进入同一个游戏副本。

而谢印雪也清楚过犹不及的道理,他只负责给众人抛下诱饵,要不要上钩还是得看他们最后的选择。

于是谢印雪见座位上数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后,他就从席间起身,负手走向正屋,给众人留下一道昳丽浓艳的背影。

===

柳不花跟在谢印雪身后一起走进正屋,阖上门后,他压低声音略带不解地询问谢印雪:“干爹,你怎么不和他们解释下您不是摆渡者npc呢?”

只要谢印雪不是摆渡者npc,那和他做交易就不会被游戏针对啊。

“没用。”对此谢印雪的回应就只是一声嗤笑,“也不必与他们解释,说不准和摆渡者npc做交易会被游戏针对都是个谣言,他们连饕餮宴这样简单的副本规则都过不去,你以为去了别的副本,他们又能活多久?”

他们不是死于加大的游戏难度,而是死在自己手上。

谢印雪也着实没料到“锁长生”竟然留了这么一手:和摆渡者npc做交易死得快。

倘若谢印雪早先知道这一点,他说什么也不会披这个马甲,现在除了硬着头皮将这个摆渡者npc装到底以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了。

毕竟他就算反驳自己不是摆渡者,又有谁会信?

阿九那个真正的摆渡者npc有他厉害吗?明显没有。

“罢了。”谢印雪,抬手整理衣袖,同时惋惜轻叹道,“也不是人人都有我这样的天赋。”

柳不花:“……”

柳不花选择沉默。

“回去休息吧。”谢印雪说完走到檀木桌旁,伸指沾茶开始绘新衣,“这个游戏所有规则已然揭晓,距离副本结束也快了。”

“是。”柳不花垂首应道,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正屋。

在柳不花走后,谢印雪就迫不及待将身上的衣物脱了下来——他觉得这身胭脂色的长褂分外晦气,自己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穿这么明艳的衣裳了。

因为他只要看到这抹朱色,就会想起阿九那厮站在他面前的讨嫌模样。

甚至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谢印雪依然觉得男人指腹的温度和有些糙硬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他面颊上,难以抹去。

“……无耻之徒。”

谢印雪低声凶完后没觉得解气,反而感觉胸口更闷了。

他的身体如今已是到了极限,早就无法再承受起伏过大的情绪,心绪稍有波澜,便会胸闷难喘,严重些还会呕血不止——死是死不掉,却很是折磨人。

普通人病成他这样光是痛都早痛死了,只有他还能勉强撑下来,苟延残喘。

谢印雪蹙眉忍痛,蜷着身体在床榻上浅眠。

却未曾想仅是浅眠也能做梦,梦中最令他伤痛的事一次次重现,历历如画。

待天明梦醒睁开眼后,谢印雪才发觉自己满面是泪,在屋里寻了面镜子细看,还发现眼角也红得愁人。

抓起昨晚画好的鹅黄色长褂穿上,谢印雪寒着脸出门,冷得如同高岭之霜雪,试图让眼尾的那一抹红色不那么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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