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嫌弃他菜吗?
沈秋戟还得感谢谢印雪话语委婉,没过分直白。
他问谢印雪:“我只学一招吗?”
“是的。”谢印雪含笑道,“一招就够了,此法我也学过,不过从没机会用上。”
沈秋戟闻言稍稍松气:只学一招的话或许用不了多少时间,学完他还能回去继续睡觉。
然而此时沈秋戟太过年轻,没搞明白这其中的深意——这一招若是易学,谢印雪又怎么会说他明天可能上不了学呢?
可纵然沈秋戟能想明白这一层,他也万万猜不到,谢印雪教他的这一招,仅仅只有两个字:
“咬它。”
沈秋戟:“……?”
“咬什么?”沈秋戟觉得自己没听明白,便又问了一遍。
谢印雪闻言便俯下身,从后备箱将拦路鬼的手腕扯出,递到沈秋戟面前说:“我们这一门弟子,选命入门后便会拒秽辟邪,因此鬼体入口也可安然无恙,日后你若是碰上难以解决的邪祟,吃了便是。”
说罢,谢印雪又将那截鬼腕往沈秋戟嘴唇凑了凑。
看那架势,颇有慈父拿着鸡腿对儿子说“崽啊,这鸡腿皮肥肉多,你快尝尝吧”的神韵。
“谢谢师父,这一招弟子已经学会了。”沈秋戟立马就道,“所以这鬼,不吃也行。”
“不行。”谢印雪蹙眉,“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神他妈绝知此事要躬行。
沈秋戟试图再做最后的挣扎:“可是它太大只了,我吃不完。”
谢印雪笑着,善解人意柔声说:“吃不完先留着,明日再继续吃也行。”
沈秋戟:“……”
鬼:“……”
能直接给个痛快吗?为什么还要分尸?
沈秋戟知道谢印雪言出必行,和他对着干是完全行不通的,所以这拦路鬼,沈秋戟终究还是吃了。
不仅吃了,他还秉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念头,一股脑全吃进了腹中。
而鬼体入口的感觉也和沈秋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肉质阴凉、白骨松脆,口感是不错,可是味道却腥臭难耐,像是咽下发酵腐烂了数十日的死人尸体一般,吞食到那拦路鬼的内脏和指头时,沈秋戟还觉得似有蛆虫在自己嘴里钻爬,挠着他的喉管,噎的人阵阵作呕。
他得紧抿双唇,用舌尖死抵上颚,方才没有即刻吐出。
谢印雪绕着他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噢,看样子阿戟你很能吃嘛,这么大一只都吃下去了,可惜今晚只瞧见了一只恶鬼,不然还可以让你多吃……”
听到这里,沈秋戟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呕”的一声,便将刚刚吃下的鬼怪全数吐了出来。
那鬼已经被他嚼碎了,只是凡人躯体终不能消化这些鬼肉,所以那鬼的指甲、碎骨、甚至没嚼透的肺脏轮廓都清晰可见。
沈秋戟仅看了它们一眼,便又转过头换了另外一个方向趴着呕胃中酸水,因着年纪小泪腺发达,即便不想哭可眼眶还是红了。
吐完后沈秋戟一脸菜色,像是死鱼一样瘫在地上。
谢印雪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脊背再次道:“明日给你请个假吧,你好好在家里休息。”
沈秋戟没说话。
谢印雪见状顿了须臾,随后轻声问他:“阿戟,你怪师父对你这样狠心吗?”
“不怪。”
沈秋戟闻言抬起头来,直直望着谢印雪的眼睛笃声道:“因为真正狠心的,不是师父您。”
这个回答倒叫谢印雪有些怔忡。
他望着眼前的幼孩,见他擦擦嘴后,重新挺直脊背站起,垂首恭敬道:“您无需太担心我,明日也不必为我请假,课我还是会去上的。”
谢印雪摸摸他的发顶,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说,但道出唇间的终究只有一句:“好孩子,快去睡觉吧。”
沈秋戟盯着他苍白的面容,抿了下唇,又微微皱眉担心道:“师父您身体不好,也早些休息吧。”
直看到谢印雪点头,沈秋戟才转身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关门之际,沈秋戟最后看了一眼谢印雪,宁谧的月色下,他看到青年的背影单薄伶仃,明明如今正值盛夏,青年却如同立于隆冬之中,披了满身风雪,寂寥萧凉。
“不花,你也去睡吧。”
谢印雪垂眸望着沈秋戟吐出的鬼尸血肉,对拿了扫帚和簸箕过来的柳不花说:“这些东西不用收拾,一会后自己就会消失。”
“哦,好的。”柳不花乖乖应声,将扫帚和簸箕放回远处,又叮嘱他道,“盛夏夜热,您注意身体。”
此话是劝谢印雪别在屋外久站。
谢印雪弯唇笑了下:“好,我也回去了。”
柳不花瞅着谢印雪进了卧房,自己方安心回屋。
但回去后的谢印雪却并未立即就寝,他坐在窗边的矮塌上,目光透过窗户落向那些渐渐消散的血肉,脑海中关于自己五六岁时的回忆却越发清晰——
他也吃过这些东西,甚至吃的比沈秋戟还多,吐得也更加凄惨。
因着身体虚弱,他呕出的血甚至比咽下去的鬼尸还多,可他没哭,连眼睛都没红一下,哭得是陈玉清,还有抱着他心疼不已的陈妈。
“印雪,你别怪师父狠心,但是这些你必须吃……”
那时的陈玉清就坐在他面前,赤红着双目,哑声与他说:“你得明白这样的过程有多令人难受,知道哪怕是这样难熬,你也得将其只当做是寻常,因为我们都必须在这样的‘寻常’中活下去。”
“我知道的,师父。”谢印雪抬手为他拭泪,“您别哭。”
陈玉清却勾起一个悲戚苦楚相交织的笑,和他道歉:“……师父对不起你。”
彼时谢印雪纵然身体不适,可他知晓,那一刻陈云清的痛苦,要胜于他百倍。
陈玉清素来心善宽和,救了无数人,哪怕是连朱易琨这样的人渣他都不忍心袖手旁观看其死去,要他亲眼看着爱徒谢印雪一口口呕血,简直跟用刀剜他心尖肉的无异。
如今谢印雪也尝到了这样的酸楚与苦涩。
可他始终不是陈玉清,不会像陈云清爱他那样去爱沈秋戟,所以他的悲伤不及陈云清的千分之一,也不会向沈秋戟解释他为何这样狠心。
因为谢印雪觉得没必要。
他和沈秋戟之间的师徒感情不用太深厚。
这样如果有朝一日他真死了,沈秋戟就不会重蹈覆辙,像他一样痛苦。
翌日,谢印雪早早的起了床在院子里……用手机搜索市中心广场那边,还有哪几家密室逃脱评价比较好,关卡设计的新颖有趣,打算和柳不花一起再去玩玩。
“听说还有那种超大型的密室,npc贼多,会拿着电锯追你的那种。”柳不花手舞足蹈地给谢印雪比划着,“要不我们就去玩这个?这种如果真闹鬼了,肯定鬼也会多点。”
“确实。”谢印雪觉得柳不花所言有理,“那就这个吧。”
“好,那我看看门票。”
柳不花兴致勃勃立马要买票,想着今天下午就去玩,结果才打开手机,顶部就弹出一条推送新闻,他手指点的快了没点开购票APP,反而点进了这条新闻里去。
柳不花下意识地想退出来,谁知余光扫到新闻爆出的嫌疑人照片时,他便愣住了。
因为这人正是昨晚他们去玩那间闹鬼密室时给他们开门的那个工作人员。
“干爹你快看!”柳不花回过神来后立马将手机递到了谢印雪面前,震惊道,“这不是那个工作人员吗?!”
谢印雪顺着柳不花所指望过去一眼,便跟着他一块面露怔色。
新闻上说,警方今早捣毁一个□□中心,□□头目即哪个女工作人员刺伤两个警员,见逃跑无望后与其他□□成员当场自杀,受伤警员经过救治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没有大碍。
“咱们国家破案效率真是高啊,她的画像昨天韩冬妮她们才给出的吧,一晚上就找到老窝了吗?还好那两个警察没事。”
难怪昨晚工作人员拍派来的拦路鬼被他们弄死了,到今早也没有任何事发发生,原来这些□□的人自顾不暇,没空管他们啊。
柳不花感慨两声后又疑惑道,:“可是他们怎么都自杀了呢?”
谢印雪蹙着眉,神色凝重:“这些警察……可能会有危险。”
柳不花愣神,不明白谢印雪何出此言:“怎么会?”
“她能叫昨晚那只拦路鬼来追杀你我,便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谢印雪沉声道,“而且从警方一夜便就能追到他们大本营来看,应该早就盯上他们了,所以昨晚被警察发现时,他们必然已是无路可走,自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普通人尚且会自杀逃罪,更何况是这些歹徒呢?
谢印雪担心的是:“但她活着时就记恨着我们打扰了她的好事,能驭鬼来杀你我,死后又岂会放过追捕他们的警察们?”
“若我猜得不错,他们自尽时必是身披红衣,以图死后,于回魂夜化为厉鬼,索命复仇。”他用手指点着手机屏幕道,“不过红衣自尽这样的细节,这些媒体未必敢写。”
就算是写了,也得能发出来才行。
如果一发出来就会被和谐,纵是写了也无用。
“那怎么办?”柳不花很担心那些警察,“我写封匿名信去提醒他们?”
可警方会信吗?
这种事大部分人都不会信的吧?
谢印雪思忖片刻后道:“送面锦旗过去吧。”
“啊?”柳不花更不懂了。
待到谢印雪用掺了自己血的金墨亲手写了面锦旗交给他后,柳不花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谢印雪也说:“如此那边如果有事发生,我能感觉得到,这面旗应该也能暂且保护他们,撑到我赶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收拾笔墨,却没得到柳不花的回应。
于是谢印雪抬眸看了柳不花一眼,见他双目一眨不眨的凝着自己,便问他:“看什么呢?”
柳不花笑了下,凑到他跟前来说,“干爹你以前是不会管这些琐事的。”
“我看不到的,自不会管。”谢印雪眉尾轻抬,小声念了一句,“我又不是我师父,连朱易琨那种渣滓都要救。”
“但您是他的徒弟啊。”
柳不花笑嘻嘻说完这句话,就捧着锦旗走了。
谢印雪望着他的背影,也笑着摇了摇头。
但奇怪的是,时间直飞逝到他们即将第四次进入“锁长生”时,警局那边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柳不花还每天偷偷去警局附近转悠一圈,确定他送的锦旗好好挂在警局。
倒不是说这样的风平浪静不好,只是柳不花想不通:“干爹你猜错了,他们没穿红衣?”
问题是连谢印雪自己也没能想通,他蹙着眉,告诉柳不花:“可即便如此,他们生前作恶诸多,又含怨自尽,不成厉鬼,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