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停的走了两天了,还没有摆脱他们?”沈易紧咬着嘴唇,自语道:“这些人还真是狗鼻子,一路上换了两套衣服,三辆马车,绕了这么多路,还能在后面跟着。”
楼云渊眼观鼻,鼻观心,盘腿调息,过得一会儿,才道:“我们的确小看了锦衣卫的人,他们的追踪方法果然独特,这辆马车已经跑得很快了,我们也换过了衣物,马车,却仍能逃不开他们的追踪,很麻烦。”
“我的伤也好了六七成了,你我联手将他们击溃,如何?”沈易的手按上了佩剑,低声说道。
楼云渊看了一眼赶车的马夫,皱了皱眉,缓声道:“不妥。敌暗我明,我们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部署,什么目的,贸然出手,恐怕突围不易,而且你不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沈易询问道,楼云渊低声说道:“他们跟了我们许久,期间我们换车,马车缓行,他们都有很大机会能够追上我们,但还是和我们保持了一个相当的距离,并没有上前。”
沈易点点头,道:“我也注意到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楼云渊缓缓呼出一口气,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了许久,直到刚刚我想起一件事,才敢确定这些人的目的不是我们。”夜色深沉,楼云渊笑道:“他们是要跟着我们入云南。”
“为何?”沈易不禁疑惑起来,道:“从蜀郡到云南,路途并不算远,一路似乎也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为什么要跟着我们?而且,我们两人坏了锦衣卫的好事,按他们的性子,不会来捉拿我们?”
“这正是问题所在。”楼云渊笃定的说道:“倘若我们两人真的重要,那么为何不在之前就动手,而要拖延时间?你受伤的事,锦衣卫是知晓的,不在受伤之时下手,却让我们养精蓄锐,徒增变数?这不符合他们行事的风格。你方才说这路途并不遥远,也不危险,放在平时,这话没错,但现在,又不一样了。”
“有差别?”沈易虽然认同楼云渊的说法,不过还是疑惑道。
“若是平时,从蜀郡到云南,走官道自然没有问题,可沐晟刚刚兵败……”楼云渊轻声道:“交趾一战,朝廷大概从没想过有失败的道理,那么饿沐晟这一败,可以说是对当今朝廷一个相当大的打击,沐家在云南已历两代,根基渐牢,况且云南离朝廷有千里之遥,倘若……”楼云渊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话头。
沈易一怔,旋即也是领悟了过来,惊呼道:“你是说,有不臣之心?!”他自知失言,低声道:“当真?”
“我可没说。”楼云渊摊摊手,道:“以我的了解,沐晟并不像是那样的人,况且背叛朝廷,对他们沐家来说,实际上弊远大于利,就算他们裂土分疆,与交趾人联合起来,可别忘了当今圣上的天下,是怎么来的?”
皇上的天下,是打下来的。
这就是隐患。
楼云渊没有说,只是分析道:“无论沐家有没有这层心思,朝廷始终会有人进言,而且,皇上需要这一个时机,很需要。”
“所以说,那些锦衣卫,是派来调查此事的?”沈易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不由得拍手道:“这就是了,我听说锦衣卫虽脱离了朝廷,可还是暗中在为朝廷做事,难怪他们没有来找我们麻烦,原来是有更重要的事,可他们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这就是我方才一直不敢确定的地方,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楼云渊说道:“既然我们能想到这一点,沐家一定也有人会想到,无论是否有这层心思,他们都会派出暗哨,关注进入云南的江湖人士。而我们,恰恰避开了这些暗哨。”
“避开?你莫非连沐家的暗哨都知道?”沈易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楼云渊。
“我怎么可能知道。”楼云渊笑道,他扬了扬手中的那卷画轴,道:“这上面的红点,你好好看看。”
沈易一手接过,略微一扫,愣在了原地,过得好久,才说道:“原来这上面标注的是暗哨的位置?”他将画卷收回,问道:“可这么做,不显得沐家有做贼心虚的嫌疑?”
楼云渊轻叹一声,反问道:“难道不安插就没事了吗?这件事,不取决于沐家的态度,而是取决于朝廷的决断。”他看向窗外,喃喃自语:“那沐云送我画卷,果然没有这么简单。那些锦衣卫看来也是发现了跟着我们会避开暗哨,才一直尾随的吧。”
“那要不要把他们引到这画中标注的暗哨那边去?”沈易询问道:“这样的话,他们又多了一个麻烦,我们也好解决掉后面的跟屁虫。”
“不妥,”楼云渊直接否定了这个提议,他说道:“沐云他给我画卷,应该便是想让我带这些锦衣卫安全抵达云南,我若是把他们引到暗哨那里,这次南疆之行,恐怕又会多生枝节,现在两边相安无事,已经是一种很好的状态了。”
“那姓沐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易啐了一口,愤愤道:“女马的,被人跟着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亏他还是沐家的人,有这么算计自己本家的人吗?”
楼云渊摇摇头,解释道:“沈兄弟,你刚踏足江湖,许多事情还不知晓,朝廷的事对于大部分江湖人来说,更是神秘莫测。沐云兄这一手,其实是在保护沐家,我方才已说过,沐家是否有反心,这件事不在于沐家,而在于朝廷,朝廷认为他有,就会派人来。而且,眼下的形势是,朝廷必须要有一个借口来进行一系列的行动,沐家则完美的充当了这个借口。”
“云渊,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见得沈易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楼云渊继续说道:“当初圣上起兵,很大程度是因为建文帝的削藩过于严厉,可自汉唐的经验教训来看,削藩之事,势在必为,但当今圣上才登大宝数年,根基不稳,并且当初也承诺过不会对自己的兄弟下手,可我相信,以圣上的阴……明智慧,削藩之事乃是必行。那么镇守云南,与懿文太子交好的沐王,就是最好的一个下手点,这次兵败,则是最好的一个借口。”
“嗯,”沈易点点头,赞同道:“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也听师兄说过,朱棣这个人,心肠挺坏的,自己侄儿的江山都抢,还真是老不要脸。”
楼云渊面色一变,见得窗外车夫似乎并没有听到这大逆不道之语,这才放下心来,低声说道:“沈兄,有些事心里藏着比说出来要好很多,不然会给你惹来无尽的麻烦。”
沈易顿时反应了过来,歉然道:“云渊,我这人心直口快……嘿,谢谢了。”
“无妨。”楼云渊摆手道,他运气调息,可体内的凤舞功决仍是无法聚成气旋,不得已之下再次放弃了尝试,只是说道:“我听闻沐晟兵败的消息,本来是有点诧异的,沐家在云南已四十余年,论地利,有沐云这样的人在,论人和,交趾的合法继承人在我们这里,无论如何,胜算看上去都不小,可这次却是惨败,现在想来……这可能是朝堂上有些人刻意造成的结果……”
沈易一怔,有些苦涩的道:“岂不是说那些死在边疆的将士……”
“用血铺成的路……”楼云渊摇摇头:“也许朝堂一向便是如此。”
沈易颔首:“大概就是这么多热血男儿向往江湖,而不愿修学入仕的原因吧?”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取笑道:“不过你们君子堂这么多读书的……”
楼云渊知晓沈易接下来要说什么,正色道:“这可不一样,眼下也不必急着赶车,待我慢慢给你解释一番……”
黑夜渐长。
仍是看不清前路。
一个衣衫破烂的青年冒着风雪,缓缓的登上了山顶,他的面部没有欢喜,也没有哀伤,只是提着一壶酒,浇在了雪地之上。
“你死得挺冤的。”他开口道:“以前你让我帮你做两件事,一是你死后,让我把你葬在客栈之巅上,二是给死后给你倒点好酒来,现在我都做了。”
他蹲下身子,自言自语道:“我本以为你这人掩藏功夫这么好,一定会死在我这不知疼痛的怪胎身后,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走了。这好酒,想来你一个人也喝不完,我替你喝一些吧。”
“那你还带回了什么?”如洪钟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震起了千堆雪花:“我有更好的酒,来换那样东西。”
“可我只带了一条命回来。”年轻男子头也不回的说道。
“那你这酒,就只能喝一晚了。”
多愁,方知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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