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黑,一盏孤灯已经燃了许久,浓重的药味从房间里传来,针线上下穿梭,如同没有阻碍一般穿透着那名躺下男子的皮肤,女子的手轻轻拂过伤口,轻声询问道:“感觉好些了没?”
“下次别缝得太密,动起来有点不方便。”男子躺在床上,背对着女子,笑道:“你都快比我还了解我的身体了。”
“唐翎,”女子双手猛地向唐翎后背一按,后者“嘶”的一声,险些忍不住叫出声来,不顾唐翎的痛苦模样,女子怒道:“莫要把好运当成常态,你这条口子,再往上拉两寸,就不是我能治疗的了。”
“我省的。”唐翎说道:“我腰间的那道伤口,是一个使刀的高手留下的。”
“高手?很高吗?整天就知道找高手过招,倒也不怕哪天死在外面没人给你收尸!”女子皱眉道:“快一年没回来了,一来就是这么重的伤,对了,那些草药是在金针沈家买的吧?既然都买了药,为什么不让别人给你治疗?”
“我想给你看一看这伤势,盈弦大夫。”唐翎转过头,一脸认真的看着唐盈弦:“他武功很高,至少这么高。”唐翎比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动作,道:“很少有机会看到这种高手留下的伤,所以我一定要原原本本的带回来给你看。”
唐盈弦见唐翎那一脸认真的模样,听着他那番胡话,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忍心再骂,只是说道:“别以为用那些草药就可以买通我。”
“嘿,”唐翎垂下头,尴尬的笑了笑,随即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说道:“我听人说,若一个人的刀使得很快,当他的刀锋割破皮肤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会很好听。”感觉到唐盈弦的目光,唐翎抬起头,歉然一笑:“想不到第一次经历,是从我自己身上听到。”
“你还有心情来说笑。”唐盈弦咬着牙,一针刺下,唐翎微微一颤,随即便用力忍住,不发一声。但感受到后背的温热波动,他心里一惊,忙声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唐盈弦将伤口处理好,别过头去,道:“我知道影堂有许多艰难的任务都是由你完成的,我也知道你是这么多年来,头一个在这个年纪就摆脱了影子束缚的人,我不会问你这一年出去做了什么,只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唐翎眉头深锁,转过头来,看着唐盈弦的侧脸,白皙的面容在烛光的照耀下更为娇美,看着这幅画面,他忽然有些惊恐,颤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许会离开。”唐盈弦转过头,双目清亮,似乎刚才唐翎感知到的一切都是幻觉,她补充道:“会很久。”
“你要走?”唐翎险些跳了起来,不过腰间的伤势牵扯着他,唐盈弦的柔荑仍按在他的背,他不能动,只能追问道:“去哪里?”
“不知道。”唐盈弦笑着摇摇头:“也许是江南,也许是塞外,也许是漠北,我应该会去很多地方。”
唐翎没有多问,他从来没有多问问题的习惯,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做的决断,并不应该靠问题来支撑。所以他按住了自己的伤口,同时如同一只滑腻腻的泥鳅一般,从唐盈弦的手下滑了出来,转眼间套上了一件薄衫,说道:“我也去。”
“你?”唐盈弦站起身来,比唐翎矮上一个头的她,定定的看着唐翎的脸庞:“你连我去做什么都不知道,何况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没有更重要的事。”唐翎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我知道你不是一个随性的人,你能做出这个决定,一定考虑了很久,所以,我只要跟着你,保证你的安全就好。”
“唐翎,”唐盈弦垂下了头,幽幽道:“这里是唐家堡,蜀中传承了两百多年的唐门,我在这里待了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我治疗过许多人,也听过许多人的故事,听他们说外面的世界。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是因为我认为这里需要我。”
“现在依旧需要。”唐翎平静的回答道。
“可我现在更需要弄清楚一件事。”唐盈弦的脸上仍挂着笑容,看上去却有些酸楚,她抬起头,苦笑着道:“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完成。”
“我要保证你的安全。”唐翎面色不变,抛出了一句话:”这是门主的意思。”
唐盈弦身子一震,一双横波目凝视着唐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发现这种举措徒劳无功后她笑着问道:“门主的意思?可有掌门手谕?”
“是口谕。”唐翎挡在唐盈弦的身前,道:“若是不信,可以去见他。”
唐盈弦脸上的笑容变得古怪起来,唐翎与她的目光相接,感觉到了一点异样,可他依旧不肯将视线移开,直到唐盈弦说出了一句话。
“有人来找我提亲。对方,是三少爷。”
唐翎木在原地,眼神一滞,宛如五雷轰顶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明白了唐盈弦为何会有那古怪的笑容,也有些明白她离开的原因。
在唐门,没有弟子能够违抗门主的命令。所以他想用门主的命令来镇住对方。
可他没想过的是,他也是唐门弟子,对于门主决定的事,无法改变。
“你不愿?”唐翎紧紧的盯着唐盈弦,他期盼着对方的答案,可又无比的担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早已消失的疼痛感似乎又变得清晰起来,但他什么都控制不了,他只能等待对方的答案。
“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是很执拗的。”唐盈弦轻声说道:“何况,小孩子总是容易招老人的喜欢。”
他,指的就是那位年方弱冠的三少爷,唐门唯一的男性继承人。
而老人,当然就是唐门中地位比门主还要高的那位姥姥——唐凤。
唐翎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她并没有表现出喜欢的意思,可他现在已经很后悔说出了门主让他来保护唐盈弦的事。
在他看来,这原本是一件上天赐予他的机会。
可现在,却更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现在还担心我?”见唐翎不发一言,唐盈弦笑着说道:“在你离开后,外堂的承平经常来我这里,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他和你很像。”
听到这里,唐翎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庞,随即又想起了前几日离开金针沈家时遇上的那个滑头少年,他反问道:“像?”
“对头。”唐盈弦说道:“许多事本来心里面都已经做好了决定,可就是从来都不说,一定要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
唐翎一怔,随即眨了眨眼,看着那烧了一半的红烛,烛泪已经凝结,铺洒在木桌上,鲜丽的红色在一堆木头上显得更为刺眼,唐翎感觉就像凝在了自己心头一般,只是点头道:“可能吧。”
唐盈弦的笑意已越来越浓,唐翎的表情虽然不多,但她从那些细微的动作和神态就能发现许多事了,只听她说道:
“唐门最重家族,婚姻大事,除了媒妁之言外,还需要父母的意见,是不是?”
“是的。”唐翎眼前一亮,似乎有些明白了。
“所以就算我很想嫁给三少爷,可也得先获得父母的同意,是不是?”
“没错。”唐翎也笑了,他忽然发现,自己被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给耍了一道。
尽管如此,他还是开心得很,因为他很快就听到了唐盈弦下一句话:
“所以我要去找我的爹娘,获得他们的同意。可是路途遥远,我又没有多少银两,离开的日子肯定会很长,再者我武功低微,路上遇到危险又该怎么办?”唐盈弦美目流转,她把握到了一些东西,也知道了一些想要知道的事,所以她决定不再捉弄对方了:“我是该找一个不爱钱财的人来当我的保镖?还是找一个可靠的傻蛋?”
“天下间不爱钱的人有些难找。”唐翎摇头道,随即指了指自己,笑道:“傻蛋的话,眼前就有一个可靠的。”
唐盈弦笑盈盈的看着他,道:“这样也能完成门主的命令,看上去似乎并不傻?”
唐翎刚要回答,可话还没说出口,他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如同面对着随时都会发生的危机,侧身将唐盈弦整个娇小的身躯挡住,耳边响起了一声轻叹。
“什么人!?”唐翎面色一变,下一瞬他就出现在了门外。
微风拂面,银铃轻晃,干净的地面和窗檐都向他证明着并没有窥伺者的存在。
“怎么了,有外人?”唐盈弦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平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的担忧。
“没什么,我紧张了。”唐翎摇摇头,走回屋中,自我解释道:“才喝了药,有些迷糊。”虽然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个蹩脚的理由,但是他不想让其他人也紧张起来,至少现在,不应该是担心的时候。
所以他硬生生的把那口气给憋了回去,潜伏阴影本来是他最擅长的事,他实在不能相信刚才是自己的误判,可心里面又希望着自己刚才的察觉是错误的。
这种冲突的感觉,真是难受啊。
脸上仍是一副平静的面容,心下却只有三个字。
“他女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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