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云,
同欲者相憎,同忧者相亲。
古语又云,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楼云渊站在屋内,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子。
他依旧着一身白衣,简单朴素,如同他脸上的笑容一般。
若是他心中的想法也像他的面容那么简单易懂就好了。
楼云渊如此想。
沐云拿起那本给沈易看过的画册,吹了吹书页,似乎怕上面沾惹灰尘,轻轻的翻动着,整个屋子只有簌簌的翻书声。
不知道这本画册到底有多厚,沐云过了很久才停下了动作,他抬头看着楼云渊,合上了手中的画册,摇头道:“不像,一点儿都不像。当时见到你的第一感觉,就告诉我,要找的那个人,是你。这实在让我很费解。”
“你见过他?为他画了像?”楼云渊的目光落在了那本画册上,向前挪了几步。
沐云将画册收起,放在了一个木匣中,摇头道:“没有。当年见他的时候我还小,没太多印象,为他作画的人,是我的师父。”
“师父?”楼云渊追问道:“能做你师父的人,一定不简单。可我实在想不出江湖上哪号人物,能够教出你这样的徒弟。”
“这话若是别人来说,听着着实像拍马屁。但你见闻广博,远超我料想,我先替师父收下这赞誉了。”沐云微微一笑,看向楼云渊,双眸流转,道:“在你进君子堂前,他就归隐山林了,你在现在的江湖中搜寻,自然想不到他。”
“恕我冒昧,在下只为寻求家父消息。沐兄若有所知,可否相告?”楼云渊正手一揖,恭恭敬敬的询问道。
他心里期盼。
当他发现在苏州的只是一座衣冠冢时,就有这个念头了。
老母亲没有告诉他缘由,他没有问,他相信这其中有他不能知道的理由。
没有原因,就是内心深处深深的相信着。
来自于亲情的相信。
所以,他一路南寻,寻找一条又一条的线索。
楼云渊从小就接受了自己父亲早逝的这个念头,对于自己的父亲,他没有太多的印象。
甚至连他的样貌,都记不起来了。
石砚冰先生收他为徒,照顾他这么多年,父亲的观念已经越来越薄弱了。
可当他在沧澜阁翻阅着那些信息时,他心中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要找到他!
找到一个自己都快记不起来的人。
楼云渊觉得自己的这个理由如果说出来,会让人感觉很牵强,很可笑,一个都已经快忘记的人,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寻找?
他不能说。
一切都要等自己找到,
找到人,
找到真相。
他想要还原当年的一切,
做完这些,才算结束。
“令尊?”沐云打量着楼云渊,道:“你既然已经从五仙教女娲圣殿的大长老那里获得了讯息,就该熄掉心头那不切实际的念想了吧。”
楼云渊虽然早有准备,可听到沐云淡薄无情的说出这句话时,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顿时天旋地转,他稳住心神,看着沐云,想要分辨他话语中的真假。
然而后者毫不留情的又在他心头补上了一刀:“他当年便是消失在了云南,你应该清楚,结合女娲圣殿你所见所闻所做,他还会有多少的可能?”
楼云渊沉默不语。
沐云没有再说下去,坐回了自己的原位,等待对方恢复正常。
“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楼云渊深吸一口气,向沐云询问道。
“当然有。”沐云拿起朱笔,铺开一张画卷,缓声说道:“虽然当年我在这里亲眼见到那个重伤的人,但是我师父以前隐约有提过,他也许真的能够活下来。”
“什么?”楼云渊一颤,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桌子前,追问道。
沐云朱笔在画卷上轻轻勾勒了两笔,不紧不慢的说道:“你看我手中的这幅画,它在你的眼中只是一幅画而已,静止不动,但在我的眼中,它其实在渐渐改变。”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楼云渊蹙眉,仔细的打量着沐云手中的这幅画,喃喃自语:“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的确很难理解,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合理解释。”沐云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这是我师父的一个推断,他在教给我的时候,我至今也无法完全相信,理解。简单一点说,这和我们平时的认知会不同。这个世界,存在一些东西,它们可以同时存在于两种状态,可惜的事,其中绝大部分,我们都无法看见,甚至感知。”
“两种状态?”楼云渊有了一丝明悟的感觉,他低声问道:“生,死,是否也属于这种状态?”
“生死在我看来就是最基本的状态,当然属于。”沐云直截了当的回答道:“以前我一直以为山海经的诸多记载是古人的虚妄之言。”
他苦笑一声,道:“现在我愈发觉得,恐怕是那些记载的东西,与载体不存在于一个状态。”
“子不语怪力乱神。”楼云渊只是轻声的回应了这一句话。
“哦?”沐云挑了挑眼,叹道:“我师父恰巧觉得正是因为儒家老祖宗的这句话,把天下读书人给锁死了,面对怪力乱神之事,不敢妄语,不敢探究,怪力到底终究还是怪力,受扰乱的还是你们的精气神。对待未知,若是不研究,那只会发展成恐惧而已。”
楼云渊听得这番话,怔了一怔,心头默默思忖良久,拱手道:“在下受教了。”
“没什么受教之分,只是认知有些差别罢了。”沐云像是打开了话匣,继续说道:“我早年和师父出入山林,走遍中原大地,着实见识到了许多无法理解的事,也有了一番自己的道理,只是这些话若与其他人说,说不定就被他人当成疯子了。云渊能听我如此絮叨,想必一定也见过一些类似的事。”
“不错。”楼云渊忽然间想起了那队金黄色的双瞳,烟雨庄的那座湖底,一跃而起的巨大生物……
“那是仅存的几只异兽。”沐云仿佛看透了楼云渊心中想的什么:“游龙入海,是自然之事。它本不该存在于这一个世间,只是气机太盛,凝成了它的形体。”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楼云渊听到沐云的观点,心中不解,沐云的几番话,对他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深刻了。
“很简单,”沐云微微一笑,指了指下方:“曾经,这里也有。”
此言一出,端的是如平地惊雷,让楼云渊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王朝更替,门派交迭,唯独五仙教在南疆繁衍千年,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沐云反问了一句。
“气机太过于缥缈,王气之谈,许多人更是嗤之以鼻。”沐云看着楼云渊,道:“但我想你是最清楚的,现在的武林,和百年前的武林相比,高手辈出,不知多出多少英豪?”
“只以明心境界的人数而言,整个江湖现在已稳稳的破百,这个数字,是百年前的十倍有余。”楼云渊解释道:“可纵观历史,天才总是会在特定的时间成群涌现。”
“我承认天才,”沐云笑道:“可资源是有限的。就像一个池塘,小雨尚可蓄水,山洪只会将它毁灭。”
“谢谢沐公子为我指点许多,不过我还是很疑惑,这么重要的事,为何要告与我?”楼云渊躬身,他听了这么多隐秘,也不发慌,沐云想要动手,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躲避不了,对方能告诉他这么多事,显然没有动手的意图。
“因为我知道,要取得你的信任,一向是很麻烦的。”沐云站起身来:“在这之后,才能请你帮忙。”
“你要我做什么?”
“去这下面。”沐云缓声说道:“他曾经去的地方,帮我拿一件东西出来。”
“是什么东西?”楼云渊并没有答应,而是先问道。
“不知道。”沐云的回答倒是干脆。
不过他很快就解释道:“它现在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它仍留在这里,没有被带走。”
楼云渊深吸一口气,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现在这个世上,我能找到可以进入这下面,接近它的人,只有你,楼云渊。”沐云显得很坦白的模样,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修炼了凤舞功决,让我相信真的是天意难测。”
“这也和凤舞功决有关?”楼云渊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个问题,你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沐云没有回答,只是悠悠叹道:“我是个作画的人,你虽不是那个赏画的人,却是连线搭桥的那个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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