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渊走到那位说书老者面前,先是一敬,后问道:“老先生,在下可否询问几个问题?”
说书老者见楼云渊态度诚恳,略为错愕,旋即回答道:“阁下有什么疑问,如果在小老儿能够回答的范围内,自当如实告之。”
楼云渊走上前去,低声问道:“当年与张公一起起义的十七人,是否均是盐帮出身?”
那名老者闻言脸色不变,枯木般的双手却是微微一震,楼云渊将其收入眼底,心中已有计较,说道:“老先生既然不知道这个问题,那么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老先生不吝赐教。当年张公妻子刘氏,自/焚的那座楼唤作什么?”
老者勉力一笑,看向楼云渊,上下打量一番后,这才说道:“那座楼叫做齐云楼,在城东柳林巷,苏州许多老人都知晓。”
楼云渊微微颔首,从钱袋中摸出一小锭银子,放在老者手上,说道:“先生的故事说得很精彩,另外多谢解惑。”
老者将银子紧紧攥住,满是疑惑的看着楼云渊,这样一个问题的回答就值五两银子?楼云渊也不答话,转身便向城东行去。
老者此时把银子放入怀中,快步追上楼云渊,唤道:“公子,公子!”楼云渊转过头来,那老者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一层,只听他说道:“公子如果是想去那里寻宝的话,小老儿还是劝你死了这条心,当初明军攻破苏州,将苏州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寻到张公留下的宝物。”
楼云渊点点头,抱拳答道:“多谢提醒。不过在下只是去瞻仰一番,并无这般打算。老先生请回吧。”老者见楼云渊面色如常,不似说谎,也就轻叹一声,转身离开。边走边摇头说道:“半百江山千岁城,劝君莫论棺中人呐……”
楼云渊听得此言,轻声念上几遍,自嘲的笑了笑,回头望去,说书老者早已拿上自己的东西消失在人群之中。楼云渊抬头望天,默然道:“北风料峭,扫尽衰草。”语罢,趁着周围人还处在慌乱时,向城东行去。
路上的行人越发的稀少,楼云渊运足脚力,不多时就抵达那齐云楼焚塌的地方,此处早已被整理过,并未见得多少残垣断壁,只是杂草丛生,看来已经被遗弃许久了。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此时他面前一名男子正背对着他,那人手握一副布卦,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长言生死”四个大字,布卦随风飘扬,不知为何,那四字在风中看起来极为刺眼,仿佛在嘲笑这片土地一般。
楼云渊立在原处,静静的看着那名男子,却未料到那人突然转过身来,笑道:“萍水相逢,既是有缘。阁下可需要卜上一卦?”
那人个子并不高,身子看起来也是极其孱弱,在萧瑟的风中孜然独立,仿佛一阵狂风就能将他送上天去。身上的衣衫已有七八个补丁,其中几个看上去似乎是最近才缝上去的,不过却洗得很干净,干净得如同他此时的眼瞳一般。
楼云渊见来人可疑,但从其气息来看,内力极弱,不过当下也是不敢放松防备,问道:“先生算卦?”
那人点点头,随即左手指了指布卦上“长言生死”四个字。
楼云渊聚气凝神,笑道:“我向来很少信命理这东西,先生还是去找别人罢。”
那人不作应答,只是向楼云渊走来,楼云渊加强戒备,只待那人走近自己半丈范围内,先一步出手。可谁知那人走至其身前半丈,蓦的停住,开口说道:“有人前来,你我须得藏于树后。”随即左手伸出,抓住楼云渊的手腕便藏匿于一旁的树丛中。
楼云渊只觉自己不受控制一般,与那人藏匿树后,他心中惊骇,刚才自己明明早已有防范,只待得那人走近身前,便先发制人,可不知自己怎的就信了这江湖术士的话,而那人也趁自己空袭之际,竟将自己带到了树后。楼云渊正要开口作声,那卦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却是见几个身影出现在前方。
“是他们?”楼云渊定睛细看,却是一惊,这几道身影,便是刚才自己在茶铺遇到的那名头戴斗笠的男子等一行人。
楼云渊不敢作声,只是静静看向前方,只见男子身后的仆从取出香烛,在那旧迹处点上,随后恭敬的跪拜在一旁,男子手持三炷香,轻烟袅袅,他跪拜下去,双手向地上一捻,那三炷香便稳稳的插在上面。而那名看上去饱经风霜的女子此时也像是一只温顺的小兔一般,跪于男子身后。
男子双手合十,向那旧迹跪拜三次,从怀中取出两个灵位,放于两侧。
只听他默默叨念着什么,许久过后,才站起身来,随后双掌向下一吐,那两个灵位齐刷刷的陷进土中,男子挥了挥手,那几名仆从才站起来,跟随在他身后,一众人这才向苏州城北的方向行去。只是在离去之时,那名男子似若无意般的向楼云渊两人藏身之处扫了一眼。
楼云渊见人已走远,这才长呼一口气。断然没错!刚才在茶铺时,楼云渊与那女子交手,便已感觉出其内力并不如想象中的强劲精妙,须知道,想以铜钱这种并不锐利的小物伤人却不致死,对内劲的操控要求极高。所以,当时自己已经感觉出女子并不是发出铜钱的人,他认定当时那名女子背后还有一名武功极强的人,而此时见识到那名男子内劲焚香,送碑入土的举措,自己便已肯定那名武功极强的人就是这名头戴斗笠的男子。
他看向一旁的落魄方士,不由得直皱眉头,从自己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不对劲,如果这人真是一名普通的卦师,应该在城中繁华处摆摊算卦,赚取银钱,为何会来到这偏僻之地?刚才一番探查下,楼云渊感觉这人内力恐怕连自己都比不上,但为何会比自己先感觉到那群人的到来,难道自己看走眼了?可若是对自己有敌意,刚才又何必提醒自己?
那名方士面带微笑,看向楼云渊,说道:“在下楚长生,阁下现下是否要为自己卜一卦?”
楼云渊微微一笑,说道:“楚先生,请。”
楚长生问道:“阁下欲问何事?”
“远游。”楼云渊开口答道,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胸前。
楚长生闭目微吟,过得半刻,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然而李代桃僵,公子此次远游,定当不负重托,顺心如意。”说完后,他将布卦插在身旁,双手负于胸前,问道:“阁下觉得如何?”
楼云渊大惊,随即后撤一步,聚气于掌,冷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长生轻叹一声:“我只是一名卦师而已,阁下不必紧张。如若信我,可待远游归来后加以印证,若是有缘,你我当再相见。”
楼云渊眉头深锁,思虑一番后,终是放下戒备,说道:“云渊知晓,愿借先生吉言,不知卦金如何?”
楚长生见楼云渊放下防备,摇摇头,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次。”
“三次?”楼云渊略略愣神,不明白楚长生所指为何物。只听他继续说道:“我会为你算上三次卦,三次过后,我自然回来收取卦金。”
楼云渊一脸疑惑,看着这胡言乱语的方士,心中疑惑:“这人不会刚才只是碰巧撞上的吧?说话怎的如此奇怪?”
楚长生说道:“我知你现在心里一定在骂我是个疯子,可命理无常,天命谁知?世人趋吉避凶,却不知逆天而行,终是徒劳。”语罢,转头望向南方,面露慈悲之相,那干净的眼神似乎已穿越重重叠嶂,抵达遥远的彼方。
楼云渊此时震惊于楚长生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气息,那种气息,并不是内劲的外放,而更像是一种浩然之气,存于天地之间,让楼云渊产生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感觉。
然而这种奇特的感觉转瞬即逝,楼云渊尚未来得及做反应,见楚长生手向那齐云楼旧迹一指,说道:“阁下刚才看到那一行人在那里祭拜,难道不想去看看究竟是何事吗?”
楼云渊心中一沉,看向男子刚才祭拜的地方,点头道:“我的确很好奇,可惜,那不应是我该关心的事。”
楚长生一怔,随即叹道:“果然是聪明人,不过我想告诉你,那两个灵牌上刻的并不是张士诚与其妻刘氏。”
楼云渊错愕,从开始到现在,这人竟是知道他心中想法一般,每次语出惊人,钳制住自己。不过刚才距离如此之远,这人真的能够将灵位上面的字迹看清楚?他不禁问道:“敢问先生,那灵位上面刻的是什么?”
楚长生望向那片杂草丛生的旧迹,北风忽起,那一片片杂草竟然就这样被风吹起,飞扬上天,楼云渊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杂草早已是无根之物,耳边传来楚长生那浩然长叹:“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楼云渊听他忽然吟道南唐后主李煜的《破阵子》,心下霎时警醒,只听楚长生继续说道:“不肖子孙张氏宗周,张氏灵周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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