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新年,秦王府的仆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在大管家朱守阳的交待下,打点着这座恢宏王府的上上下下,买来的年货堆积在行吟阁旁的院落里,将里面塞了个满满当当,虽说下人都知道王爷不喜欢张扬煊赫的装扮,但这种时候,朱管家总会默许他们将整个王府装扮得红红火火的,王爷回到府内,倒也没说什么,却是吩咐账房根据工龄派发一些年钱给那些整年辛勤工作的下人。
朱守阳自打十八岁被老王爷选进府内,已在秦王府待了近三十年,可以说是看着眼前这位王府的接班人长大,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朱管家却越来越看不透这座王府的主人了,他为朱家辛勤的打理着这座院落,而故去的老王爷与眼前的这位主人,何尝不是也在帮那朱家天子打理着天下?
曾经燕京的那位王爷,现如今已成了天下共主,建文帝打了一场不知道怎么就溃败如山的仗,将这个江山拱手送给了别人,朱守阳不了解当年的细处,也从来没有动过去了解的念头。
知道的越多,活得越是艰难呐。
朱守阳暗暗叹了口气,老王爷逝世前,任命他为府内总管,当时尚未过不惑之年的他,诚惶诚恐的接过这副担子,樉王爷病卧榻前对他说的话,朱守阳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守阳,这座王府,本王就交由你打理了。靖儿尚年幼,许多事情恐怕看得还不通透,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也了解这孩子的性子,如果日后他面临两难选择的话,告诉他我为何给他取名为靖字……”
朱樉断断续续的交待完这句话后,向朱守阳微微一笑,俊朗的面庞光泽更甚平时,朱守阳只敢跪在地上不断谢恩,他知道王爷已是回光返照之象,只听得朱樉挥手道:“守阳,麻烦你了啊。”跪拜在地上的朱守阳,听闻这句言恳意切的话,两行热泪终是再也忍不住,猛然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王爷放心,守阳一切谨记于心。”
朱樉躺卧在金丝虎威椅上,如今虽是已近死期,但他常年习武,只是静静的躺卧在那里,却也散发出一种威严无比的气势。
朱樉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炉火,眼中闪过一抹柔色,脸上的表情似是在追忆一般,只听得他缓声道:“三月了,秦地还是这么冷啊……”朱守阳起身,想要为王爷加上一件锦袍,朱樉挥挥手,阻止了他:“守阳,你先出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朱守阳艰难的点点头,忍住热泪,拱手道:“王爷,我先告退了。”转过身去,不敢看朱樉那容光越来越盛的脸庞,他跨出房门,小心翼翼的将房门阖上,与其他奴仆一起,跪拜在门外,同时心里默默叨念着上苍。
房屋中一片寂静,朱樉现在只能听到柴火燃烧的声音,他右手向前一探,却是将两丈外的木炭径直抓了过来,握在手中,朱樉轻轻一握,尚在燃烧的木炭竟是直接化作了飞灰,从指缝滑落,而他的双手,依旧如玉般光滑。朱樉闭上双眼,喃喃道:“兄长,是我对不住你……只可惜,父皇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呵呵呵呵……”
朱守阳不知道自己离开后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后来匆忙赶回的世子冲进屋内,发出一声哀嚎后,朱守阳才肯相信,王爷是真的离世了……
一晃,十余年悄然逝去,小王爷如今也变得更加沉稳,办事也极其有效。朱守阳很少外出,但他也知道秦王府在江湖上的影响力,而这种影响力,靠的便是秦王府七年来累积下的威势,靠的是眼前这名男子的苦心经营。
九年前,那一场逐鹿之争,朱守阳本以为小王爷会有所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可年轻的靖王爷硬是压住了府中所有谋士,按兵不动,直到战事尘埃落定,这才上书禀奏,陈述秦地情况,一如往年。而后来,武学高手不断的悄然进入秦王府,朱守阳才不得不佩服这位小王爷的定力与胆识,朱守阳不知道内情,但唯一敢肯定的是,秦王府发展到如今的这个程度,并不是靠的主上眷顾。
北风料峭,秦守阳拉了拉自己朴素灰白的棉衣,只听得身前的靖王爷忽然开口问道:“守阳,卧鲤潭今日可有什么情况?”
朱守阳连忙拱手回答道:“回禀王爷,我一刻前去探看时,坛内有一只黑色锦鲤欲要跃出水面,却是被水中其他锦鲤给压住。而另外那只一直安睡在水底的老鲤,身上并无伤口,身下却是莫名多出一丝血迹,我已吩咐下人请葛先生来查看。”
朱靖转过身,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挥挥手,说道:“不必劳烦葛先生,我已有打算。府上近来事务繁多,劳烦你了。”
朱守阳垂下头,立于原地,不敢多言,靖王爷从他身旁走过,却又停住脚步,朱守阳微微愣神,一只大手拍上了他的肩膀,只听得靖王爷温和的声音响起:“守阳,快过年了,我让内院帮大家置购了新衣,记得去领你的那一份。”
朱守阳连忙跪下,自责道:“王爷,这是我的失职。”双膝还未跪稳,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托起,朱靖却是已经向前走去,只听得他说道:“你做的事已够多了,何须自责?”
朱守阳目送朱靖的身影消失在廊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棉衣,摇头道:“果然该换新衣了啊。”寒风更甚,朱守阳不由得紧了紧衣衫,一边脑中盘算着这几天还要处理的事情,一边向内院走去。“也是想不通,这么冷的天,王府里的那些花草鱼虫到底是怎么活得,看上去比人还要活得滋润呐……”朱守阳自嘲一声,呼出一口冷气,摇头向内走去。
朱靖穿过内院,径直来到一座小屋旁,停下脚步,房门大开,似是早已料到有人会前来,而房屋里面并没有燃起炉火,因为杂乱的书册已将整个房间充满,而一名衣着单薄的男子正在案桌上翻阅着那早已泛黄的书册,朱靖叹了口气,站在门外,拱手道:“侯先生。”
侯臻羽从书堆中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朱靖,右手指向身前,说道:“王爷请坐。”
朱靖将房门关好,坐在案桌的另一旁,同时将身上的白虎锦绣衣褪下,披在侯臻羽的身上,侯臻羽倒也不推辞,大方的接受了这份“赏赐”。随着朱靖的到来,整间屋子暖和不少,侯臻羽披上那件做工极为精细的白虎锦绣衣后,身子稍暖,却是轻咳两声,朱靖关切的问道:“两日前薛神医开的药方,先生服用后可有效用?”
侯臻羽微微一笑,道:“多谢王爷关心,薛良翁无愧神医之名。”此时尚未及正午,天空却已飘起雪来,侯臻羽抬头看向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说道:“我知晓王爷前来所为何事,那一尾黑鲤,的确是无法掌控住了……”
一向沉稳的朱靖,在听到侯臻羽这番话后,面色也不禁一变,随即又恢复如常,问道:“已无补救之法?”
侯臻羽摇摇头:“鲤跃龙门,是天命。何况,此事本不需要补救。”
朱靖皱了皱眉头,侯臻羽倒上两杯沏好的毛峰,缓缓说道:“我知晓王爷现在有许多疑惑,但请王爷相信在下,此事总的看来,对秦王府并无弊处。”
朱靖浅斟一口,将茶盏放好,点头道:“愿闻其详。”
侯臻羽脸上露出一丝狡黠之色,说道:“十余年前,秦王府在葛先生的帮助下便早已知道那灵蛟所在,可为何到如今才派出天旋前去收服?”
朱靖闭目微吟,右手拇指与食指不断摩挲着,侯臻羽并不继续说下去,过得一会儿,朱靖才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欣然答道:“是为了卧鲤潭。”
侯臻羽轻笑,品尝着那冬天蒙山特产的毛峰,口齿余香,回韵无穷,他点点头,说道:“不错,正是为了那标记天下气运的卧鲤潭!”
朱靖单手撑额,说道:“葛先生建造这卧鲤潭,煞费苦心,花费五年时间,倾注无数心血,调动了府内极为庞大的人力探查,这才建成这一座卧鲤潭,如今已过去三年,里面的锦鲤并未减少,倒是越来越多了。”
侯臻羽放下茶盏,答道:“正是如此。所以才要让那黑鲤跳出水潭,跨越龙门!”
朱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霍然抬起头,说道:“先生早已计划好这一切?”
侯臻羽手指轻点桌案,笑道:“并不是,只是顺势而为。此番派出天旋,天玑,让其分别赶赴两处,完成各自的任务,想来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王府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所以,王爷只需要安心等待即可。”
朱靖轻叹一声,说道:“天旋,天玑俱为惊世之才,可这次面对的对手并不是那些寻常的明心、通幽高手……”
天底下,能将明心境与通幽境高手说为寻常,恐怕也只有秦王府才有这个资本了。
飘然飞雪越下越大,门前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侯臻羽含笑看向窗外,忽然说道:“瑞雪兆丰年,老天的规律倒是自古未变啊……”
朱靖默然,他已明白侯臻羽的意思,这个江湖,有人在追求名利,有人在追求正义,有人在追求金鞍美女,有人在追求艰深武理……
而他们,追求的只有两个字——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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