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平生莫作离人语
齐庐拉住楼云渊的手,将其带离密林。两人不多时已抵达林外,齐庐看向渐暗的天色,低声道:“楼兄弟,为兄只能送你至此了,想来你应是直接返回君子堂,这一路上也不会遇上什么麻烦。”
楼云渊右手卷起书册,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得许久,才缓缓将书册放入自己的行囊中,向一旁的齐庐抱拳道:“齐兄,既然已经送到林外,接下来的路,便由我自己走吧。”
齐庐点点头,叮嘱道:“楼兄弟,不是我多言,只是有些事须得谨慎。文公子送你的这本书册,希望你拿去之后好好保管在一处安全的地方,不要在外人面前展示,这一点,你可否答应我?”齐庐目光深沉,俯身轻言,未等楼云渊回答,只听得他继续说道:“莫怪我不信任你,只是此物事干重大,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恐怕云渊你也会因此陷入麻烦中去。书中记载的功诀,大多只是辅助之用,凤舞本身的突破,还要靠修习者自身的努力与运势。好好加油吧,想来九宫他看重的人,江湖上也没多少了,哈……”齐庐放声长笑,一边拍着楼云渊的肩膀,直拍得其全身发麻。
楼云渊听齐庐说完后,先是躬身一礼,这倒把齐庐给愣住了,这小子怎么突然行起大礼来了,连忙伸手去扶,楼云渊抬起头来,缓缓道:“这一礼,是我谢文公子与你的。”楼云渊看着面对面一脸茫然的齐庐,解释道:“齐兄对文懿公子如此客气,想来他的背景极为深厚,像他这样的人,对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还如此客气,想到先前我那些冲动之举,实在是让齐兄费心了。”
齐庐微微失神,没想到楼云渊刚才所思所想竟是这等事情,他面色一凝,将楼云渊托起,沉声道:“你这小子,原来想的尽是这些琐碎事情,唉。”他举起自己左手的铁手套,继续说道:“我们皆是看中你的果敢与义气,却未曾想到你在这种关节上想不通,云渊,我说若是以后再像这般婆婆妈妈,别怪齐某不认你这兄弟。”
楼云渊未曾想到齐庐反应居然如此之大,全身一震,挺直了腰板,拱手笑道:“齐兄教训的是,云渊太过于执着了。”
齐庐听得楼云渊这番话语,也是展颜一笑,不知从何处摸出两个酒杯,递与楼云渊后,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饮过这杯酒后,就此别过吧。”
楼云渊接过酒杯,只觉触手温暖如玉,指尖丝滑,望之清澈如璧,不似凡物。齐庐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壶,为其斟上满满一杯后,道:“此地一别,不知来日再见又是何等面目?哈,楼兄弟,干!”
酒杯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楼云渊仰头一饮而尽,只觉这杯醇酒入口极辣,烫得楼云渊嗓子发疼,随后齿间残留的香味开始弥漫开来,楼云渊摇晃了下脑袋,欲要将酒杯交还给齐庐,谁知后者并不接过,只是站在原地,观察着楼云渊的状态。
楼云渊只觉喉间的那股辛辣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清泉般的感觉席卷全身,这股感觉冲击着他的经脉,刺激着他的头皮,似乎整个魂魄都开始亢奋起来。齐庐将楼云渊的情况尽收眼底,颔首道:“此物,便是为兄送与你的。好好拿着吧,若是不想要,日后相见时再还我也不迟。”
齐庐说完这句话,双手放在楼云渊的肩膀上,感慨道:“楼兄弟,我知道你很聪明,许多话不用说出来你也能猜到,所以你也从来没问过那些使我为难的问题。你如今虽得到前人书册指点,然而凤舞的修行仍不可操之过急,这是我最后的嘱咐。再会罢。”
语罢,右手拍拍楼云渊的头,齐庐便转身向竹屋走去,一边走一边晃动着那铁制的手套,喃喃自语道:“孟伦兄,可别让我失望啊,我这就前去寻你……”
整个过程,楼云渊并未发一语,待得齐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反应过来,紧紧握住手中的酒杯,一股清凉温润的感觉从手中传来,安抚着他的心灵。楼云渊站立许久,夕阳渐沉,身上的衣衫也已被露水打湿,然而他的目光依旧是看向那竹林,待得那些树木“不经意”挡住了他的视线后,才低声叹道:“我楼云渊又是何德何能……”
楼云渊将文懿与齐庐送与他的物件用细绢包好,放在包裹中,随即挎起包裹,向那烟雨庄的驿站行去,掐指算来,待得他回到君子堂后,已是新年将近,门下许多弟子大多已提前返回家乡,与亲人团聚,留在门中的,大多是孤儿或者准备来年应考的宦游人。
而他,不属于两者中的任何一人。
他只是下意识的想起,自己该回去了。
该回家了。
楼云渊坐上官驿,同行之人大多是行脚商的装饰,看来也是处理完货物赶着年关往家里奔去,楼云渊将身子蜷缩成一团,靠在车厢旁,而车上一行人正在一旁火热的交流着,官话中偶尔蹦出来的乡音却使得他人感到更加亲切。可这位离群的行者,此时只想安静的靠在车厢旁,好好的睡上一觉,他希望等到自己醒来的时候,映入眼中的,是那个熟悉的地方。
“嘿,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江湖上冒出一个凶人,所行之处,必然血流成河,朝廷现在正派出大批高手在追捕他呐。”不知何时,那群行脚商谈论的话题转移到了江湖上。
楼云渊微眯着眼,把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另外一个人说道:“可不是嘛,官府都把布告给贴出来了。悬赏两千两纹银捉拿此人,两千两呐。”
同车数人听得这个数字,不由得掩口轻呼,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缠带,咽了口口水,说道:“两千两两,就算只拿到三成,我也就能好好陪陪家里的妻子了。”
“唉,我说年轻人。”旁边一个拿着烟斗的老头敲了敲车厢,笑道:“真当这钱这么好拿呐?我告诉你,我有位在衙门办事的老哥们给我说的,那凶人从云南杀出,一路上杀了好几十口人,官府派去的高手,要么命丧于手,要么就是被打成了残废,听说有一名江湖好手路见不平,却直接被打碎了膝盖骨,唉,那些被钱冲昏了头的人,却别是因小失大啊……”
车厢的人听得这名老头如此说,顿时都安静了下来,随后那名起头的人为了缓和气氛,宽声安慰道:“大家莫慌,这个凶人虽是厉害,可我听说他已向洛阳奔去,嘿,到时候若是秦王府的人出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楼云渊听得这群商人的讨论,心里面寻思道:“能让朝廷悬赏两千两银子的人,至少也应是入了境界,指不定还是明心境的高手。云南那边……”楼云渊闭目沉思,思索着云南那里有何人可以对得上号,岂料想了半天,均是不符合那些人谈论的身高九尺,腰宽肩阔,满脸凶煞的外貌描述。
而此时,车厢中另外一人插嘴道:“我听人说,这名凶人被放出来,似乎与那苏州君子堂的玉笔先生有关。”
楼云渊闻言猛然一震,却仍是面容不变,他睁开双眼,望向发声处,只见是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兄台,不知那石砚冰石先生却是怎么与这凶人牵扯上的?可否劳烦讲述一二?”
那瘦小男子见楼云渊仪表周正,一脸英气,加之态度颇为和善,也就挥挥手,说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我老家在绣玉谷,听家里人说那日在移花宫附近见着了玉笔先生,我想这凶人武功这么厉害,而移花宫的仙女宫主常年深居宫内,想来与他脱不了干系,这也只是我的一些猜测,若是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小兄弟勿要见怪,哈哈……”
楼云渊拱手相谢,勉力一笑,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师父为何会千里迢迢跑到云南去?萧门主也追了去,却不见有人提起。若是他们口中的凶人真与师父有关,那师父现下情况到底如何?”
楼云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所有的猜测只是徒增烦恼,他现在只想快点返回君子堂,回到师父的书房,看看他是否已安然回来。
车辆缓缓行驶快两天后,楼云渊总算抵达了君子堂,一下车,他就急急忙忙的向山门奔去,待得他行至山门,却是发现数名师弟手执兵刃,守在堂口。楼云渊暗暗心惊,走上前去,与诸人纷纷打过招呼,正欲询问。一名弟子却开口说道:“云渊师兄,请把你的玉牌亮出来,师弟好检查一番。”
楼云渊点点头,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玉牌,交给那名师弟审查过后,询问道:“白旭师弟,我记得我离开时,并未查得如此之严,却又是为何?莫非门中出了什么变故?”
白旭示意楼云渊进去,开口答道:“云渊师兄有所不知,这是掌门的命令,要我们严查山门过往之人。”
楼云渊拍拍白旭的肩膀,向周围几名师兄弟宽声道:“时近年关,派中人手要比平时少上许多,辛苦诸位了。”
其中一人接道:“云渊师兄赶紧进去吧。萧掌门吩咐过,若是你回来了,让你赶紧去石先生的书房一趟。”
楼云渊不由得一怔,向周围几人微微一礼,便飞也般的向那座熟悉的房屋奔去。
不多时,他已站在门口,双手却是定在那里,不知该不该向前推开屋门。而待得他听到屋内窸窣的翻书声响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沉了下来,他伸出手,将房门推开,恭敬的说道:“先……”还未来得及说完,却发现眼前之人竟是一名自己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
楼云渊后撤一步,握紧右拳,沉声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在此。”
“昆仑,沈易。”那名男子站在原处,语气不紧不慢的答道,这一脸不慌不忙的神色似乎并未对来人感到惊讶,而他那望向楼云渊的双眼,却是闪过一道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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