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承平只是机械般的点头,待得欢喜说道最后一句话时,他脸上的表情似乎瞬间凝住了一般,欢喜见他面色忽变,心道:“莫不是我提到了小师弟的伤心处?对了,小师弟可从来没给我说过他家里的事,遭了……”
欢喜正欲开口,只听得凤承平缓缓道:“等新年一过,我一定会回到那个地方,一定……”凤承平那坚定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充满了魔力,让欢喜产生了一种要将他人拖向地底的错觉一般,欢喜轻语:“小师弟你太累了些,先好生休息吧……”说完,将门轻轻掩上,走了出去。
凤承平一个人坐在屋中,刚才欢喜的那一番话,又让他勾起了许多埋藏在心底的回忆,他又想起了那双金色的眼瞳,以及……在那双眼瞳中看到的一切。
凤承平轻声叨念道:“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心中的疑团悄然漫开,而凤承平此时猛然用力,所有的东西霎时之间都被锁上了。现在,他只感觉到头很晕,眼皮也是无比的沉重。
睡去吧……耳边传来一声轻唤,如同那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一般,凤承平的双眼,慢慢的阖上了,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发出均匀的鼻息,而他的右臂上,安眠在机关匣中的秋水,此刻却是悄然弹了出来……
欢喜顺着自己的小园走去,几个闪身过后,便已消失在了庭院之中,而此时,一名粉衫女子悄悄从凤承平的居室后面走了出来,刚才欢喜师姐与承平的对话,自己躲在屋后,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而欢喜的那几句调侃,直把自己说得脸面通红,面上红晕尚未褪去,却听得凤承平用了逆脉攻心**,悬着的心又是一紧,待得最后欢喜师姐离开后,宜宁才探出头来,缓缓走出。
她站在凤承平的屋前,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师弟能够赶在年夜饭前平安回来,也是实现了当初两人的承诺。宜宁浅浅一笑,这时候,一双玉手从身后伸出,轻拍了一下她的香肩。
“啊,”宜宁连忙转过身来,待得看清来人时,才讷讷道:“欢喜师姐……”眼前这人,脸上犹挂着笑,那两个小酒窝看上去已令人心醉,还有那竹筒散发出的酒香,不是欢喜,还是谁?
只听她低声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奇怪,两个人喜欢对方都喜欢得要命,偏偏都不开口说出来,呵呵……”
“师姐!”宜宁嗔道:“你又来取笑我了!”欢喜笑而不语,只是踮起脚,摸着宜宁的额头,宜宁见欢喜如此动作,并没有多做抵抗,闭上了双眼。只觉一股灼热的气劲从额头灌入,那股气流,从头到脚,在她的全身开始游走起来,这股灼热感,此时奔走于宜宁的经脉之中,令她说不出的受用……
过得片刻,欢喜撤去手掌,宜宁睁开妙瞳,却见欢喜此时已是香汗淋漓,想来刚才运功耗费了她不少心力,宜宁自觉心中有愧,出声道:“师姐……”欢喜未等她说下去,挥手打断道:“宜宁,跟师姐我,就不用说这个谢字了。不碍事,回去歇息个把个时辰就好。倒是你,要是今晚和承平他独处的时候突然晕倒,我可不保证他会是个什么反应?”语罢轻笑数声,直让面对面的宜宁羞红了耳根。
欢喜止住笑,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奇怪我怎么突然回来了,又是怎么发现的你。”欢喜顿了顿,看着宜宁那充满疑惑的双眼,自答道:“你的藏匿功夫一直都练得不错,其实就算是我,也很难发现。暴露你的,是承平屋子中的那股香味。”欢喜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道:“女孩子的鼻子,对这方面,往往都很灵的,特别又是像我这样一个酒鬼。”
宜宁莞尔一笑,闪过一抹不常见的妩媚之色,欢喜缓缓拿起竹筒,轻轻啜饮一口,不料似乎是呛住了一般,剧烈咳嗽起来,欢喜摆摆手,示意宜宁不用管她,她抬起头,轻抚自己胸口,伸出云袖,擦去了嘴边的酒渍,随即竟是张开双臂,将宜宁搂在怀中。那沾着有酒水的樱唇轻轻的吻了一下宜宁的秀颈,宜宁也是一愣,低头看见的却是欢喜那双水汪汪的大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欢喜双臂抱得很紧,她开口道:“六人之中,大师兄看来是最有希望继承师父衣钵的人,莫修看上去虽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然而以后必然不是池中物。清歌的话,已能将老屋管理得井井有条,在唐门的人脉也不错,用不着我来担心,至于承平,他从小鬼点子就不少,日后也是别人吃亏的份,可唯独你……宜宁,你一直是唐门中我最怜惜的师妹,也是我一直都放不下心的那一个。”说道这里,欢喜似乎想起了什么,而宜宁也是一脸发怔的表情,欢喜玉手捂住宜宁的朱唇,恳切的看着宜宁,说道:“以后不要太勉强自己,知道了吗?这算是师姐我对你的嘱咐吧。”
宜宁螓首轻点,眼中的神色已是柔和许多,欢喜松开双臂,踮起脚,右手葱指轻点宜宁的额头,心里暗道:“大概你,才是最坚强的人吧。”
欢喜转身离开,不再多做停留,只余宜宁一人待在原地,望着那个娇小的背影,宜宁的面上慢慢露出一抹笑容,她轻轻捻磨那飘落在手中的落英,一汪剪水秋瞳凝视着渐渐凋零的花木,轻语道:“师姐,你也是啊……”
入夜——
凤承平倏然睁开双眼,只觉房中一片幽暗,点点月华从窗台倾泻而进,洒落在静谧的小屋室中,凤承平伸展了下身躯,只听得骨节作响,他长出一口气,叹道:“还是这里的空气适合我。”随即站起身来,却觉右臂一轻,转首看去,原来那把秋水不知何时从匣中掉落出来,此时正安静的躺在床侧,凤承平摇摇头,笑道:“看来机关匣已用得太久,是时候该换一个新的了。”将秋水收拾起,重新放在机关匣中,站在窗台旁,抬头看向那浩淼苍穹。
一弯银月高高的悬挂在天空上,如同仙女的秀眉一般,吸引着世人的目光。天已暗,可凤承平并没有在屋中燃起一盏灯,他此时双臂环抱,依靠在旁,静静的看着夜空,经过几个时辰的休整,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了一般,贪婪的呼吸着四周的新鲜空气。庭院中落针可闻,凤承平甚至能听到残花凋零掉落在地的声音……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知为何,凤承平的脑海中忽然闪出这句话来。他并没有读过那位投江而亡,寻求心中故国之人的诗篇,这一句话,是他从莫师兄那里听来的。时常听莫修长篇大段的诵读这些晦涩难懂的诗篇,可这一句,凤承平却是记得颇为清楚,不仅是这一句的内容,还有莫师兄诵读时那一副伤春悲秋,苦从心来的模样,他的印象也极为深刻。
凤承平悄悄打开房门,习惯性的向左侧一望,颓然发现眼中的那一所小屋,屋内人已然熄灯入眠。凤承平稍稍思虑,终于还是向前迈出一步,脚步轻点,没发出半点声响,向那幢小屋走去。
“已经睡了吧?”凤承平如是想到,可经过下午的长眠,自己现在的精神格外的好,凤承平垂下头,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凤承平,就去看一下,就去门口转一圈,转一圈咱就回来……”
脑海中的这个念头尚未褪去,凤承平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的走到门外,他抬起头来,举止犹疑不定,过得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他深吸一口气,却是转身往回走去。正当此时,竟听得身后房门打开的声音,那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睡不着?”
凤承平听得这声问话,先是满脸惊容,转过身来,颤声道:“宜……师姐,我以为你已经睡了。打扰清梦,真是对不住。”虽是如此说,可凤承平脸上的喜悦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宜宁十指交握,放于那件淡蓝的裙褶前,嗔道:“知道我睡的早,那你还过来?”随即走出房门,轻声笑道:“不过总有几天,我也会睡不着的。”
一点明月,窥人。
试问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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