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嬉戏,宋琏也没忘了招揽人才的目的。叶家两兄弟,虽未在他面前刻意表现才学,但性子一个温文尔雅,一个爽朗直率,让他十分喜欢。二人兄友弟恭,对妹妹爱护有加,看得出是重情重义之人,这样的人,品性多半端正。若是二人在春闱中能脱颖而出,往后自是可为他所用。
宋琏看人还算精准,至少叶冬确实是秉性正直的好儿郎。至于叶秋,那就不得而知。
而对于叶家小妹,兴许是皇家手足之情淡薄的缘故,看到灵珠与两个兄长亲密无间,宋琏竟也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情。
他其实有好几个妹妹,可宫里规矩多,别说是豆蔻年华的公主,就是四五岁天真烂漫的小妹妹们,见到他这个太子兄长,也都是规规矩矩,半点不敢逾距。算起来,也就只有三弟宋玿在他面前放肆一些。
生长在皇家,虽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不能体会寻常百姓家最简单的温情。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感叹归感叹,总归这是宋琏许多年来,玩得最开怀的一回,同灵珠三兄妹道别时,还很有些依依不舍。
而宋琏对三房兄妹亲近的态度,让叶灵萱和他哥叶霖颇不以为然,还有点吃味。打小相识的,竟比不上初次相见的,不吃味才怪!
太子与灵珠兄妹一起玩冰戏这事,很快传到了叶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也对此大为不满,一来是觉得野孩子没规矩,二来是没规矩的野孩子竟入了太子青眼,让她其他几个规规矩矩的孙子孙女情何以堪。
自从过年家神菩萨倒塌事件之后,叶老太太吃斋念佛求心安,一直没再寻三房麻烦。过了这些日子,约莫是觉得自己念经念得差不多,又开始琢磨着如何重拾整治三房的宏图大业。
正月十五前夕,可算让她寻着了机会。
京官待遇优厚,灵珠爹刚刚上任,便从朝廷领了俸银百两,禄米百石,并几个杂役,喜滋滋带了回来。
他们一家子回京已大半个月,因着携带的几十两银子被山贼劫了去,还是国公爷给了点银子度日。现下叶瓒领了俸禄,自是想给妻儿添置新装。
然而一家子还未出门,两口子就被叶老太太唤了去。
老太太捻着佛珠,老神在在看了看坐在下座的叶瓒,和他那个模样平凡的妻子,然后不紧不慢开口:“三爷如今升了官回了府,我和你父亲都很高兴。咱们华国府可算是齐齐整整的一大家子了。三爷想必也知,府中各房的月例素来是统一支配的,就算是你官居二品的大哥,这些年的俸禄也都是悉数上交,每月领月例,若是有大的开销,从我这里拿牙牌子去管家账房支取便好。”
叶瓒懵懵然地打了个寒颤,老妖婆这是要他上交俸禄?
他顿时有些六神无主地看向吴氏。吴氏倒是一脸平静温和,闻言微微笑着开口:“母亲说得是,三爷刚刚领了俸禄,正和奴家商量要交给母亲帮忙打理呢!”
叶瓒睁大一双眼睛,对媳妇的话很是不解。吴氏不动声色给了使了个眼色,他才勉强压制住自己不提出反对意见。
老太太对媳妇的通情达理表示很满意,点点头:“如此甚好,往后要有何支出,来我这里领牌子便好。我素来对你们三房跟大房二房是一视同仁的,只要是合理开销,都没有问题。”
吴氏心中讥诮,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柔声道:“母亲的恩德,媳妇铭记在心。”
听了这话,叶老太太眉头不由得微蹙,但这媳妇性情温顺贤良,见她神色不似在含沙射影的讽刺,便未放在心上。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后,叶瓒满脸的闷闷不乐。他倒不是可怜那点俸禄,只是刚刚回京,头回领了当京官的俸禄,还想着给妻儿买些好东西呢!先前在街上看中了一套头面,正打算给灵珠买回来,做她十四岁生辰礼物。这下子钱还未在口袋里捂热,全打了水漂,真叫他欲哭无泪。
回到小别院,叶瓒没憋住,一骨碌就在几个孩子面前全说了。
叶冬听了后,愤愤不平道:“那钱去了老太太那里,还能吐出来?每个月给咱们几两月例银子,出去喝两顿酒就没了。要去她那儿领银子,恐怕得有上百种借口拒绝吧!这日子还怎么过?”
叶瓒愁眉苦脸叹道:“幸好咱们还有产业进项,不然这日子还真没法过!”
叶秋笑道:“爹,咱家那些产业老太太如今还不知道,若是哪日她摸清楚了咱们的底子,你觉得那产业还能由着咱们支配?”
叶瓒傻是傻了点,但对老太太的手段再了解不过,被长子这般提醒,顿时像掉入了冰窟窿,浑身拔凉拔凉,只得慌慌张张又看向吴氏。
吴氏微微一笑:“秋儿说得没错,老太太横竖是不会让咱们好过。但这些事没法找她理论,稍有不慎,三爷便会落个不孝的坏名声。如今三爷身在朝中身居要职,贤名比什么都重要,除非……”
说罢笑着看向丈夫,叶瓒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愣了片刻,忽然茅塞顿开一般:“除非分家!”
灵珠暗笑,被她娘引导了这么些日子,他那榆木脑袋的爹,总算是找到了症结所在。还算朽木可雕!
可不就是分家么?叶瓒这种糊涂脑子,小时候逆来顺受惯了,先前只想着回了府日子不好过,却从未想到分家一说。如今在媳妇的点拨下,才豁然开朗。
他儿时在国公府的日子,如今想起来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做错了一丁点小事,都会被无限夸大,在学问上稍稍迟钝,便被说为愚钝。
被说多了,也就真的愚钝了。
但他愚钝归愚钝,也知道只有分家出去,才能让儿女不用再经历自己曾受过的委屈。
吴氏听丈夫说到症结所在,笑意更浓,点头道:“不分家,在外面说起来,咱们永远就是华国府庶出三房,但若分了家咱们就是叶侍郎叶大人府上。”
叶瓒闻言,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豪气油然而生,一拍圈椅的扶手:“我这就去找父亲和老太太说分家的事。”
吴氏哭笑不得,拉住他道:“三爷莫要冲动,老太太刚刚要咱们上交俸禄,你就亟不可待地要分家,这不是要落人口实么?再说了,哪有无缘无故就分家的?”
叶瓒一听,又愁眉苦脸坐下来:“夫人说得是。”
吴氏道:“家是一定要分,但还得从长计议,只有天时地利人和方才行,最好是老太太自己提出来。这些话也千万莫在外头说起。三爷先把银子和禄米亲自送去老太太那边,别让她有机会挑咱们的毛病。”
叶瓒点点头,出门唤了几个新杂役去干活了。
待他离开,叶秋笑着看向母亲:“娘,依着您的打算,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分出去?”
吴氏瞪了眼长子,道:“这个不好说,总归你们暂时都忍着点清苦日子。”
叶秋笑:“我和二弟倒是没所谓,就是灵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成日穿得灰扑扑的,跟大伯二伯家的两个千金一比,就跟田坑里捡回来似的。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看不过去。”
灵珠吃吃笑道:“我也没所谓啊!穿得寒酸点才省得老太太找麻烦。”
吴氏看向女儿,好在闺女像她爹多过自己这个娘,虽不是倾城之色,但做娘的看自家闺女,哪哪儿都觉得喜欢。从前恨不得世间好东西都捧上,向来锦衣玉食养着。如今回了金陵,想着穿得太华贵,定然会碍到老太太的眼,只能先将就着一身寒酸。好在女儿乖巧懂事,被两个堂姐比了下去,也并不放在心上。
她知道,灵珠是信得过她这个娘。
吴氏笑了笑:“这些话还是少说,小心隔墙有耳。你们兄弟俩好生准备春闱便是。明日是上元节,灵珠被束在府中,恐怕也是觉得无趣,娘亲放你出去赏灯夜游。”
灵珠一双圆眼弯成月牙,笑道:“谢谢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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