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西京的夜晚都是昏蒙灰暗的。
透过稀松的梧桐叶仰望斜挂西头的那轮淡月,那灰蒙蒙的弯月,看上去,就像是被一袭蒙尘的垢纱给遮拢,如同生活节奏被无限度加快的都市车马如龙的生活一样,总会留给人一种淡淡的压抑感。
叶闲不记得曾经听谁说过,城市就是一个牢笼,不少呆在牢里的人死劲浑身解数想要逃出这个笼,而许多身处牢外的人却拼个头破血流也要往里钻……
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在经历一个又一个的牢笼。
无论是光耀门楣的功名、万贯家财的利禄、位列三公的权势,亦或是血肉相连的亲情、难以割舍的友情、山盟海誓的爱情,哪怕是为养家糊口的一日三餐、为蔽体遮羞的布衫衣帽、为挡风遮雨的土墙瓦檐而努力工作拼命劳作死劲奋斗,俱皆像是一个又一个无形的枷锁,将不知不觉深入其中的我们,牢牢地困住。
时值深秋,天气有些微凉。
叶闲抽了抽鼻子,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皮大衣,转身拐进一个青砖灰瓦建筑样式显得古老破败的老街巷中。
这是一条粗测之下年龄至少不下三十的老街巷,其中的不少残垣断墙经风霜的洗礼,已然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黄沙。
不过古巷虽显颓败,倒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这里有将近百名小贩将各家的摊子摆在巷子里,形成了一条长足二三十米的小吃街。
最多的是在门前挂着小炒、米线、水饺、面皮、凉皮等等招牌之类的快餐摊,间中还夹着这一些卖卤鸡、卤鸭、卤猪蹄之类的熟食摊。
小贩们在各家的摊子上搭一个简易的塑料棚,将日光灯固定在棚顶上,再于棚下摆上一些个桌椅板凳,便就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小吃店。
来这里就餐的大多是一对对年轻的情侣们,而且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由西大、西影、西外等几座高校联合构建的西京市北大学城的学生们。
叶闲粗略扫了几眼,便就发现了好几名称不上熟悉但看着面熟的西大经管院同学。
叶闲没有去打断几名酒兴正浓的男男女女们,他漫无目的地向深巷走进几步,目光突然被一位摊前摆着“算无遗策”的盲眼卦师所吸引。
这名盲眼卦师戴着一副路边摊买来的便宜墨镜,衣衫十分破旧,不过布料洗的发白,倒也不是显得很邋遢。
他靠墙歪坐在一张竹扎上,旁边摆着一只颜色灰黄暗淡的陈旧竹拐,身前残破的梨木桌上放着一个老式收音机,正在那里自得自乐地听着一首七八十年代的陈年老歌,神情颇为享受。
算命摊前空荡荡的,叶闲能够理解,在如今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卜卦求命早已如同那天地君亲师的传统文化一样,被人们丢到了九霄云外。
盲眼卦师对于叶闲的到来,并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惊讶,他只是淡淡地朝叶闲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又自顾自地沉浸在老歌那抑扬顿挫的曲调之中。
叶闲淡然一笑,随手拉开卦摊前的一张缺了条腿的板凳椅坐下。
也许是小时候对喜欢逗弄自己的那个扯阴阳八卦黄旗摆残桌破布摊的邋遢道人孙神算印象比较好的缘故,叶闲每每在遇到这些街边摆摊卜卦的算命先生,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只可惜上次十一假期回了老家,叶闲特意去那条承载了孙神算二十余年记忆的钟鼓老街,遍寻街头巷尾,却再不见了那位不分寒暑以卦摊作为安身立命之所的邋遢道人的半点踪迹。
叶闲问过附近的乡邻,只得到孙神算在月前自钟鼓老街离奇消失的一则讯息。
叶闲因此还失落了好一阵子。
此时此刻,当叶闲遇上面前这个可以说是孙神算同道中人的盲眼卦师时,双脚如同生了根一般,情不自禁之下驻足。
翻开搁在桌上几本篆有《三命通会》、《渊海子平》以及《滴天髓》等通体泛黄的卦师古籍抄本,叶闲的目光随着那些熟悉的天干、地支、阴阳、八卦等奥义甚深的古体字上一一流转而过,心中顿时觉得一片澄明。
见叶闲并不像一般纯粹是为了图一个新鲜刺激感的无聊看客,盲眼卦师终于有了点反应,缓缓抬起头来。
那双分明空洞无光却像是能洞察世间一切的灰色眸子,在叶闲脸上来回逡巡数下,若有所思道:“少年,你也懂命?”
叶闲嗯了一声,道:“小时候曾经在一位前辈的指导下,接触过一些摸骨测字的皮毛。记得《五行大义》中曾经言道:采五行之情,占斗机所建,始作甲乙以名日,谓之干,作子丑以名月,谓之枝。有事于天则用日,有事于地则用月。阴阳之别,故有枝干名也。而《群书考异》对天干地支又别有一番见解,其中指出所谓天干,其实指的是甲拆、乙轧、丙炳、丁强、戊茂、己纪、庚更、辛新、壬任、癸揆;地支则表示子兹、丑纽、寅移、卯冒、辰震、巳起、午仵、未昧、申身、酉老、戌灭、亥核……”
盲眼卦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很好,现在的年轻人,能够像你这样肯在医卜星相方面下苦功夫的实在不多了。咦……”突然,这个老卦师脸色大变,道:“你的命相……少年,能否把你的左手伸出来给老夫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