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夫人带着女婿一家来到她表姑家的时候,宰相夫人和她太子妃女儿,还有本身是个意外的宜阳公主林焕,已经到了多时。
大家的身份也都差不离,原本嘴上行了礼,就算完了,可以各找各的交际圈去了。
可太子妃是带着气来的呀,上下将裴金玉一打量,顿时心惊。长公主——她,长的还真好看。白净的小脸上面唇红齿白,一双如勾画出来的精致眉目顾盼生花,端的是仙姿玉色,赛过芙蓉出水。
太子妃咬碎了银牙,暗道一声:怪不得。这还没真正长开呢,若迟个几年再看,恐怕映衬的她们一干人等再无活路。
这就更加坚定地要没事找事了,最好能一举坏透了她的名声,使得她不敢见人了才好。
女儿家立于世,最重要的就是这名声了。太子妃的心思,不可谓不毒。可她爹说过,进了皇家的门,最大的忌讳就是不狠毒。你不害人,终会被人害死,尤其是对那些可能挡在跟前的绊脚石,你不奋力将其除去,终有一天其会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贵客已到齐,八十岁的老寿星,精神抖擞,朗声道了一句:“老身今日托大,坐在这最上首,太子妃、忠义王妃和长公主坐于老身之下,还请莫怪莫怪!”
太子妃娇笑道:“老寿星无需多礼。”
忠义王妃楚氏也道:“姑婆今日最大。”
轮到裴金玉了,她往楚氏的旁边一站,开始装小。
哪儿有人真敢让她站啊,赶紧在楚氏和祭酒夫人之间加了个毯毡。坐惯了自家凳子的裴金玉表示,还不如站着哩。
其他人也开始了餐前的客套和寒暄。
跪坐于对面的太子妃盈盈笑问:“长公主妹妹平日在家作何消遣?”
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和她说话的裴金玉,大感意外,瞧了太子妃一眼,才道:“也不做什么,就是玩儿呗。”
楚氏心道,傻孩子,就是真玩,也不敢这么答啊。遂补充道:“她啊,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她爹的书房和琴房。”
太子妃便道:“原来妹妹也是性情中人。不知妹妹都喜欢弹什么曲、读什么书?,都可曾读过?我像妹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将此背的滚瓜烂熟。咱们女子嘛,四书五经浅读即可,像这样的书,却是要日日翻阅,时时品读。”
一旁的宜阳公主阴阳怪气地道:“咱们的长公主自是不与旁人一样的。”
太子妃也怪笑一下:“宜阳妹妹说的什么话,长公主妹妹怎么会不同我们一样,长公主妹妹可是先帝的义女哩。”那个“义”字咬的极重,仿佛唯恐别人不知。
这就仿若当年被人说嫡出嫡的不正一般。祭酒夫人气的手指发抖,又心疼自己的外孙女受辱,正欲出言。
裴金玉冷不丁将茶奉到了她的面前,“外祖母,请用茶。”转而又给楚氏奉了一盏:“母亲,用茶。”随带给了她们两记安心的示意眼神。
裴金玉只觉好笑,她就说嘛,她明明是个没人缘的,怎么今日突然就变了样,敢情是为了奚落于她。
不过,她倒是觉得她们没有说错,她怎么可能和她们一样。如她上一世跋扈的那么没有道理,也从不会与黄口为难。她们还真是没品到了极点。
太子妃觉得自己挥出的一拳,就好似打在了棉花之上,调整了一下想要跳脚的心情,故意惊讶又道:“难道长公主妹妹连都不曾读过,这怎么能行。怎么说你都是长公主,能得此封号,全赖先帝抬爱。先帝既然抬爱于你,你就要当起长公主的责任,做好天下少女的楷模。德行就是咱们女子必修的功课,你若是德行不佳,先帝会很心痛的。”
堂中,因着太子妃的这番言论,大家都噤了声,快速交换着眼神,然后紧盯着这厢。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期待,要是碰见像她爹那样无良的,说不定还会下赌注,就赌太子妃和长公主会不会掐起来。
先不论到底是太子妃更尊贵,还是长公主更贵重。单论人数来说,太子妃那边还有宜阳公主助阵呢,貌似赢得可能性更大。
看,长公主已经羞愧难言了。
难道林青峦半夜爬过她家窗户,告诉她了他很心痛!太子妃的最后一句话,差点儿没让裴金玉失声大笑。
她吐的一手好槽,低垂了头,忽地看见不知谁家女眷带来的一只纯白色的小猫。
她不动声色地摸了一把瓜子在手,不顾众人惊奇的眼神,一粒一粒剥开,引得那小猫“喵呜喵呜”叫着上前。
太子妃的眼睛都快惊掉了,她又不是代王那个傻子,怎么会听不懂自己说的话。排除了这种可能,那就是自己被藐视了。
太子妃扫向了自己的好搭档,宜阳公主会意,立马叫嚣道:“裴金玉,你还真是大胆,仰仗着长公主的身份从不把我看在眼里就算了,竟连太子妃你也看不上!怎么说,你也得叫她一声嫂嫂。”
太子妃假意劝阻:“宜阳妹妹,快别这样说。长公主是忠义王的女儿,太子一向敬重忠义王。长公主若真是叫我一声嫂嫂,我也是不敢当的。”这话就是在说,长公主的后台是忠义王,忠义王比皇帝的谱还要大。
坑她就算了,还带上她爹。她爹要是个没本事的,单凭太子妃刚才的那一句话,皇帝都不知道会怎么发落裴家。
裴金玉隐隐有了怒气,将最后一粒瓜子喂到了小猫的嘴里,这才抬头将对面的两人看定,淡淡地道:“本宫有说过没读过和吗?”
死丫头居然敢在她的面前称“本宫”!太子妃气了个仰倒,又噎了个半死,她不能说自己说的不是她是否读过那些书,而是在说她德行欠佳。
重点是说她德行欠佳,也得举例说明不是。
她想了又想,终于让她给想到了。
“我观长公主妹妹很喜爱小猫,那就养一只小猫多好,为何偏偏要养那猛虎,委实有失妇德。再者,老虎要是咬了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到时,父皇就是再不忍苛责于你,也不能不顾刑法章则。妹妹,且听我一劝,好自为之。”
太子妃觉得自己的这番话占据了道德的最高点,端的是大义凛然。
一旁的宜阳公主也觉得她说的很好,得意地鄙视着对面的裴金玉。
裴金玉烦透了,对着她们忽地一笑,用稚|气的声音甜甜地道:“我养的老虎很听话,没有我的命令它从不会伤人。再者,就算哪天……譬如太子妃或者宜阳姐姐惹恼了我,我就是放虎伤了你们,皇帝也不会治我的罪。”
宜阳公主对于她这种无知无畏的自信,表示嗤之以鼻,呛声:“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你以为你是谁?”
裴金玉突然凝住了脸上的笑,一字一句道:“我是先帝亲封的武陵长公主,难道宜阳公主不知,难道太子妃不知?我有先帝钦赐的免死金牌,太子妃不曾听说就算了,难道宜阳公主也不曾听说?对了,你们一定更不知道先帝赐我免死金牌的时候,还说过什么。先帝说了,别人的免死金牌用过一次就作废了,我的可以用很多很多次,没有限制。”
别说是太子妃和宜阳公主了,连楚氏都懵了,什么免死金牌,没听说过啊!
这时,就听太子妃失态道:“怎么可能?”
宜阳公主就鬼叫:“你骗鬼呢!”
对,骗的就是你。裴金玉一本正经地说:“我替先帝找到了传国玉玺,先帝自然喜悦非常,你们若不相信,大可去问今上。所以……”
裴金玉突然就此打住,用一双不笑也含笑的眼睛看着太子妃和宜阳公主,看的她们惶恐不安,看的她们只觉她的眼睛好似在说“就是打死了你们,我也不用抵命。”
宜阳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强撑道:“可笑,你要是敢伤了我,父皇一定不会轻饶你。”
太子妃本也想说,“你要是敢伤了我,太子也不会轻饶你”。却忽地被她娘一拉,生生咽下了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宰相夫人见识多,方才她女儿占了先机,她一直看戏,如今她女儿的戏已经唱不下去了,她自是不能看着女儿出丑。
她呵呵笑道:“长公主真是同你外祖母幼时一般!”
裴金玉不置可否,冷冷地又瞥了一眼她们的神色,转而同祭酒夫人撒娇,“外祖母,寿已经祝过了,咱们这就回吧。”
祭酒夫人的心情很微妙,从先前的愤怒,到如今的好爽好爽,所历经的过程实在是惊心动魄,这会儿还没回神呢,怔怔道:“席还未开……你父亲那里……”
“无妨,我去说。”裴金玉谁也不理,爬起来,就往接待男宾的前院去了。
话说,刘家虽也算世族大家,可这几年族中人丁不旺,就没出过一个高官,倒是有几个娘子嫁的不错。
是以,男宾里头最大的就是忠义王裴天舒了。
刘家不敢怠慢,动作倒快,前院已经开了席。
裴天舒这才刚端了酒杯,就见他女儿站在门口,招手唤他。
裴天舒道:“金玉,你不好好地跟你娘呆在一处,怎地到这儿来了?”
众人一听忠义王唤这小娘子金玉,放筷子的放筷子,放酒盏的放酒盏,赶紧行礼。
裴金玉也不多说其他的,只站在门口“怯怯”道:“父王,咱回吧!”
这连父王都叫上了,得出了多大的事儿啊。
裴金玉表示,是的是的,事儿还挺大的,需要赶紧马上想对策。
裴天舒还只当是她被人怠慢,当即扔了酒盏,不顾众人面面相觑,冷哼一声,抬脚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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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裴金玉就被她爹给教育了。
这孩子,不教育不行啊,什么免死金牌,他怎么不知道呢?
裴金玉无所谓地表示,不知道,爹你就去造一个呗。
我去,这熊孩子当他是造假工厂,想造什么都能造?
裴天舒挠头道:“你说你怎么这么胆大包天呢?”
裴金玉撇嘴:“怕什么,先帝又不会自己跳出来说免死金牌是假的。”
可是既然先帝发了一个这么拉风的金牌给你,总得有个见证不是,见证是谁啊?裴天舒无力吼道:“你当皇帝身边的左右史官都是吃白饭的!”
左右史官到底是不是吃白饭的,裴金玉知道的很清楚。可那些自以为是的女人有多讨厌,她更清楚,若一次不能将她们吓得死死的,等她们恢复了元气卷土重来,烦恼将会无尽头。
裴金玉忽视了她爹的熊熊怒火,看着她爹一个劲地笑,等笑的她爹觉得自己气也不是乐也不是的时候,她才开口道:“裴筝说了,先帝临死之前给了他一样东西,是让他等我出嫁之时给我添妆,也不枉认我作义女一场,且给的是什么东西并不曾记录在案。”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无所谓。重点是——“爹,你一定有办法。”
裴天舒:“……”女儿能换吗?求换个乖巧听话不惹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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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天舒在那儿绞尽脑汁造假的时候,皇帝也在纳闷呢。
因为裴金玉说的那番话真的不能再真,皇帝不疑有他,只心想着,他皇兄最后是不是病糊涂了,给个金牌免死就算了,还特么的不计次数,头一回听说啊。
简直慷慨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皇帝表示不理解,可又不能给他皇兄刨出来问问“哥,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皇帝很烦恼。
一旁小心翼翼伺候着的春宝是同皇帝一起听完了探子的汇报,瞧了瞧皇帝紧紧拧着的眉,开口道:“皇上,我师父宝光一直伺候在先帝跟前,不如……先将他招来问问,再遣左右史官好生查证。”
皇帝点头应允。
因着宝光是先帝林青峦的心腹,不大会受今上的重用那是理所应当。宝光在领闲职养老之前,暗地里推了春宝一把,也算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他很快就到了乾元殿中,听春宝替皇帝将来龙去脉道出,沉吟片刻道:“先帝曾交给中常侍裴筝一样东西,说是让他给长公主送去。至于是什么东西,别说老奴不知,就是连左右史亦不知。”
这么神秘,皇帝一听更头大了。
又发了个密诏,要见中常侍裴筝。
幸好,裴天舒的手脚够快。裴筝带了块巴掌大小的青黛石,于夜避开了众人,偷偷进了皇宫。
还不等皇帝发问,裴筝就双手奉上了青黛石,“奴才将先帝赐给长公主的免死牌盗出,请皇上过目。”
说好的金牌,怎么成了石头?
皇帝疑惑地接过了那青黛石,仔细一看,此石正面色泽均匀无裂纹,质地细腻无金星,宛若众星丽于天,好似有些面熟。待倒过来看背面,只见背面刻有一龙飞凤舞的草书“林”,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道启五年一月,太仓山下显佛旨,从天而降无数青黛石,各上书“林、氏、取、而、代、之”。
二月初一,林青峦于武陵起兵,以尊天旨。
这一块,赫赫然就是……当年由他亲手雕刻而成。怪不得tmd这么面熟。
皇帝一语不发,将青黛石交还给裴筝。
这就是默然的意思了。
第二日,实在拗不过太子妃的太子林浅之,小心翼翼地同他父皇打听长公主免死金牌之事。
皇帝大怒,将其一脚踹出了乾元殿。太子不顾仪态,拍拍屁股就跑,跑出了老远,似乎还能听到他皇帝爹的咆哮声,那叫一个震耳欲聋。
于是,很多人都知道了长公主有一块拉风到了极点的免死金牌。
这就传递了一个信息——哎哟,知道吗,知道吗,惹谁都不能惹到武陵长公主。被打死了,都没法去伸冤。
代王梦了许久,已经梦完了林青峦的一生,压根儿就不曾梦到免死金牌这一段啊,后知后觉地了悟了。
然后又后知后觉地知道了山顷就是他大伯林青峦的字。
至此,再见裴金玉之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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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就是春天到来。
离裴金玉九岁的生辰还有一个月之时,代王从早上就进了宫,愣是赖在皇帝的跟前,怎么都不肯离开。
快到日落关闭宫门的时间,皇帝终于忍不住了,叹口气道:“她都已经有了世间最珍贵的免死牌了,你还在挖空了心思抢朕的宝贝送给她,朕还是你二伯吗?”
代王耷拉着眼睛,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二伯,话不能这么说,那免死牌又不是我给妹妹的,怎能代表我的心意!”
皇帝又是一声长叹,无奈道:“去去去,传朕的旨意,打开了库房,代王瞧上了什么,就让他拿走什么,无需来报。”
代王连叫了几声“好二伯”,跟着春宝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帝幽怨地立在案前,心道,不幸中的万幸,幸好裴金玉是个小女娘。若她是个男儿,单单一个免死牌,她便不能够再活。
代王也不是个贪心的,揣摩了裴金玉的心思,千挑万选了两样东西,准备拿到乾元殿里跟他二伯显摆显摆。
皇帝说的是拿了什么都无需跟他禀报,可是若拿完了就走,什么表示都没有,还能有下一回吗!
此时,天已全黑,乾元殿外悬挂着的宫灯随着夜风摆动,时暗时亮。不知为何,代王的心里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经人通传,闯进了殿中。
只见殿里有美人无数,跳着时兴的北方拂舞。腰似细柳,腿似竹,眼似秋波横,眉如青山黛。
一边饮酒,一边看舞的皇帝正欲问他,怎还不出宫去。
代王警惕地走上前,忽地一个飞扑,将他从宝座上推落。
只听“叮叮”几声,回头一看,皇帝将才坐过的地方,赫赫然插着几只短箭。
本还在舞蹈着的美人,陡然化身为修罗客。
春宝急呼:“有刺客。”
殿外的侍卫急忙赶到,一片腥风血雨,就下在了乾元殿里。
代王护在皇帝的跟前,寸步不离,且战且退,神勇无比。
直到禁军赶到,最后生擒美人一名,其余不是死在禁军剑下,便是自知无路可逃,随即畏罪自杀。
皇帝大怒,“要不是有代王,朕早就成了她们的箭下魂。一群饭桶,还不去给朕彻查。”
是谁献的美人,又是谁提议的看歌舞,还有今日当班的侍卫是谁,统统都要查个一清二楚。
皇帝好容易才平息下怒火,稍显狼狈地落座在刀痕箭伤累累的宝座之上,看了看代王,只觉欣慰,“阿錾,朕要赏你,要重重的赏。”
可是要赏什么呢?
金银珠宝,不稀罕。
奇珍异石,没多大用。
不如也学他皇兄赏一块免死金牌,还不限次数吧。
反正他侄儿傻啊,傻子不会拥兵自重,傻子不会举兵造反。
想到此,皇帝又让春宝添上了一句话,“此金牌只限代王一人使用,不得用于传承。”
未出半月,整个洛阳城的小孩都会唱了,“金牌好,金牌好,金牌不是传家宝。”
裴天舒总结:皇帝如此用心,皇帝这职业,真不是人干的啊!
所以他当时就跟他大哥说了,这活儿咱干不了,还是保姓林的上台,咱跟着享福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有六千吧,三千一章,相当于两更了,所以我今天等于更了三更啊!!!!!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