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盛怒而去,一路上孙嬷嬷跟凤辇旁不住的劝:“皇上有口无心,不过是这几日被朝臣们的折子惹烦了,没留神将气撒到太后身上来了,太后与皇上母子连心,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太后……”
“不必多说了。”太后只觉得自己头上一突一突的疼,“哀家只当白疼他了……从来就没有让哀家顺心的时候,如今更是开始当众忤逆了……哀家从来就没指望过他!”
孙嬷嬷见太后神色不好不敢再深劝,摇了摇头,道:“气大伤身,太后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太后可要传御医?”
“不用了,现传御医没准以为是哀家故意做样子呢!”太后心里堵的难受,眼眶不自觉的红了,太后深吸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强撑着压下眼中的泪意,“没多大事,回去吃几丸开胸顺气丸就好了。”
孙嬷嬷知道太后最是要强,无法只得点点头:“是。”
回到慈安殿后太后先吃了几丸药,倚榻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孙嬷嬷轻声道:“太后……丽嫔已经被带到小佛堂了。”
太后刚动了大气,这会儿已经没什么精神了,疲惫道:“哀家现没精神理会她,先让她跪一夜再说吧……”
孙嬷嬷点头往外走,太后又道:“告诉看着她的!撤了蒲团,不许供应茶水点心,她说什么也不许理会,哼……哀家掌了一辈子的后宫,如今也要试试后后宫里这些阴私手段了,论起这些来,哀家比谁不会折腾呢,且让她熬着吧。”
孙嬷嬷躬身去吩咐了。
丽嫔被带到小佛堂后就一直惴惴不安着,她原本以为会是皇帝来问她,那她放□段好好哄一番差不多就罢了,甄嫔如今母子平安,自己应该也受不了多大的罪责。
丽嫔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是太后将她叫来,等了快半日后才见着太后身边的孙嬷嬷,平日里丽嫔对太后跟前的向来视而不见,如今却不敢如此了,赶着走近笑着问:“嬷嬷……太后呢?”
孙嬷嬷没理会丽嫔,垂眸吩咐:“传太后娘娘懿旨,丽嫔品行不端,不修妇德,责令诵经万遍为皇室祈福。”
孙嬷嬷身后的老嬷嬷们上前将佛像前的四个攒花卍字福寿蒲团收了起来,又将小佛堂中里间的贵妃椅、雕花小漆桌还有一应软枕都搬了出去,丽嫔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呐呐道:“这是做什么?”
“回娘娘,这诵经祈福啊,最要紧的就是心诚了。”孙嬷嬷拢着袖子,声调没有一丝起伏,“奴婢曾听太后说,菩提剥皮为纸,析骨为笔,刺血为墨……太后自然不是要娘娘这样,只是住的太安逸了,难免心思浮杂,不能好好的祈福了,奴婢将这些没用的东西搬出去,免得碍了娘娘。”
孙嬷嬷说完就要往外走,丽嫔连忙拦着,赔笑道:“嬷嬷,知道太后娘娘必然是怪着了,还劳烦嬷嬷替说几句好话……”
丽嫔褪下手腕上的一只白玉镯子塞到孙嬷嬷手中,低声道:“嬷嬷若是能帮给皇上……”
“娘娘自己留着吧。”孙嬷嬷抽开手,冷冷道,“奴婢老了,用不起这样的东西,都下去吧,让娘娘安心诵经。”
丽嫔心里又恨又怕,急急道:“嬷嬷,嬷嬷,孙嬷嬷……”
孙嬷嬷没再理会丽嫔,带着众出了小佛堂,又吩咐了这边的宫四下看管好了,切不可让丽嫔往外传递消息,里面丽嫔哪里肯好好诵经,一开始还装着样子跪佛前念会儿,殿中金砖又凉又硬,不多时丽嫔就受不住了,起身叫外面的宫,伺候的都得了孙嬷嬷的吩咐,哪个敢应?丽嫔一也指使不动,直叫了小半个时辰才消停了,却也不再念经了。
小佛堂中被孙嬷嬷搬的干干净净,丽嫔有心歇会儿却坐没处坐躺没处躺,哪里都是空的,一张毯子都没有,入了夜后也没送吃食进来,丽嫔腹中空空,问了几次外面守着的嬷嬷都冷冷回道:“太后娘娘身子不舒服没传膳,里边的膳食还没收拾出来,哪里有功夫照应到这里?娘娘是来诵经的,总是问膳食算什么?!”
丽嫔锦衣玉食多年哪里受过饥寒交迫的苦处,越是难受越是会想起以前自己的好日子,再看看如今的境遇心中越发受不住,呜呜咽咽的小佛堂里屋里直直哭了一夜。
……
“再把剩下的这两个烤鹿肉卷儿吃了,如今的饭量是怎么了?以前每顿饭剩多少都能吃下,现怎么每顿都剩这些?”褚绍陵看着一桌子的饭不满道,“这不都是爱吃的?”
里间阁子里侍立着不少伺候的丫鬟,卫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辩驳道:“出宫后,每日的膳食份例足添了一倍,臣……实吃不下了。”
褚绍陵为挑剔,从以前碧涛苑中膳食就最是精致的,卫戟那时每日跟着褚绍陵一起用膳惜福的很,能吃的尽量都吃了,实吃不下的还会问褚绍陵能不能留下等着他下半晌吃,褚绍陵最喜卫戟这样,一应吃食从来没有禁着他的,搬到王府来后褚绍陵又添了几个好厨子,卫戟的饭量倒大不如从前了。
“那吃的也没以前多了,两个蟹黄包,四个蒸虾饺,三个烤鹿肉卷儿,两个栗子面饽饽,一碗粳米粥……这才多少?!”褚绍陵卫戟腰上摸了一把,斥道,“身上一点肉也没有,还不知道多用一些。”
卫戟越发难为情,一屋子看着,褚绍陵说话却没有丝毫避讳。
王慕寒适时插嘴笑道:“那时卫大正是窜个子的时候,民间有句话,‘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自然吃的多些,如今卫大身量已成,也就吃不下那些了。”
卫戟感激的朝王慕寒点了点头,王慕寒接着道:“章御医来请脉时不是说了么,卫大身子好着呢,殿下放心就是。”
褚绍陵笑了:“倒是总向着他说话,那也不行,到底还是再胖些才好,万一有个病痛的也扛得住,命以后多做些荤点心摆着,引他多用些。”
王慕寒连忙答应着:“是。”
卫戟心里一暖,低下头又拿了个豌豆黄吃了。
两用完早膳后一同进宫,褚绍陵装了几日的病,如今也差不多该进宫去给皇帝侍疾了,进宫后褚绍陵去承乾宫请安,皇帝神色不甚好,问安后两厢无话,自从汤泉行宫回来父子俩还是头一次独处,气氛尴尬的很,皇帝有些不自,半晌道:“闯宫那日……多亏了得力了。”
褚绍陵垂首淡淡道:“不敢,都是儿臣分内之事。”
又是一阵沉默,皇帝疲惫道:“这几日朕身子不好没来得及将折子发下去,朕决议……废除褚绍陌的皇子之位,降为庶,永囚于宗府。”
意料之中,褚绍陵点点头:“犯下如此滔天之罪父皇还留下褚绍陌的性命,是父皇仁慈。”
皇帝定定的看着褚绍陵的脸色,慢慢道:“那日围剿叛军有功的禁卫都会有封赏,按着头算……身边那个叫卫戟的可以得封二等将军了。”
褚绍陵几乎要笑出来,是不是谁都想拿卫戟威胁自己一番呢?褚绍阳,褚绍阮,丽妃……如今皇帝也要搀一脚,这才是齐活儿了。
褚绍陵微微躬身:“臣替卫戟谢过父皇。”
若是以前褚绍陵说不准会忌讳,可是现褚绍陵不会了,卫戟刚刚立下大功,众目睽睽之下射杀了三十五名叛军,如此功勋所有都看见了,就是皇帝,这时候也没法对卫戟动手。
且馥仪刚怀上孩子,卫战军中愈发得力……卫戟的身份很特殊,皇帝没法像对待一个寻常娈童似得赐卫戟一杯毒酒。
皇帝心里不后悔是假的,之前他也知道些褚绍陵和他身边的这个侍卫过从亲密的事,但当时皇帝没当回事,只以为不过是个娈宠,但不知不觉之间,褚绍陵竟让卫戟朝中立了起来,让自己轻易动他不得。
褚绍陵宠一个,不是将他锦衣玉食的养金笼子里,而是替他穿针引线,卫战、梓君侯、张立峰、馥仪公主……将一条条的脉搭上去,结成网,让卫戟结结实实的扎根皇城中。
皇帝不欲再多谈这些,沉声道:“如今奏请立为储的奏章不少,朕……也属意于为太子。”
褚绍陵没出声,果然皇帝接着说道:“朕想着将的阮儿接回来吧,册封大典上,皇子们都要向参拜的,这……这礼数不可废。”
皇帝打得好算盘,如今册封褚绍陵为太子是民心所向,皇帝久久不表态未免落口实,倒不如自己提出来,顺便将褚绍阮从汤泉行宫中救回来。
皇帝算计的很好,可惜褚绍陵不买账:“儿臣资质平庸不堪大任,父皇三思。”
皇帝蒙了,褚绍陵居然不要太子之位?!
褚绍陵躬身道:“儿臣还要给皇祖母请安,先跪安了。”褚绍陵转头去慈安殿。
太子的位子本来就该是自己的,褚绍陵不会因为这个向皇帝妥协,且所有都知道自己与褚绍阮不睦,册封自己的当日却将他接回宫来,这要朝臣怎么想?
褚绍陵好不容易将这些一一赶出去,再要他将请回来?做梦。
慈安殿中太后正用膳,见褚绍陵来了笑道:“来跟着哀家再用些……”
“孙儿今天吃了不少了。”褚绍陵看了看这一桌子的膳食问道,“皇祖母刚起么?”
太后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低声道:“行了,撤了吧。”
宫鱼贯而入收拾盘碟,太后扶着褚绍陵走到里间将昨晚的事一一说了,半晌叹道:“哀家是白养了他了……”
褚绍陵早习惯了皇帝的忘恩负义,当年用他外家的时候一口一个拥立之功永不相忘,等坐稳了龙椅就又开始说外戚不得揽权,皇帝怎么说都是对的。
太后这次是真被气着了,早起时就觉得胸口闷闷的不舒服,孙嬷嬷劝了半日太后才点头让御医过来看,一把脉果然说是郁结于胸,开了张不温不火的方子,太后药也没吃,心病还须心药医,几剂寻常药哪里治的了。
太后一早传御医的事自然阖宫都知道了,皇帝正因为昨晚的事懊悔着,借着这由头过来给太后请安,想着说开了就没事了,可惜纵容过皇帝无数次的太后这次没有再心软,皇帝来请安时避而不见,只让孙嬷嬷带话说:“皇帝事多,不必分心挂念哀家。”
皇帝原本以为说几句软话就能和太后和好如初,最好再能将丽嫔救出来,却没料到原谅过他无数次容忍过他无数次的母后这次根本没理会,直接让他吃了闭门羹。
皇帝第一次彻底尝到了孤家寡的滋味。
“丽嫔那边皇祖母是怎么发落的?”褚绍陵给太后递了一杯茶,“只是关着不审么?”
太后冷笑道:“哀家不过是随口一说要审他,哪里是真的想听那毒妇的说辞,如今就要慢慢磨着她,让她活不成也死不得就罢了……”
甄嫔生产那日太后细问过接生的稳婆,将甄嫔抬到里面时甄嫔的羊水早就破了,根本就不是被丽嫔一推惊动的胎气,太后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一想到丽嫔太后就给含糊过去了,怕是丽嫔如今还以为是自己将甄思推的早产的呢。
褚绍陵明白太后的意思,点头笑道:“那就先让丽嫔皇祖母这念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