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复哭了,他没想大庭广众流泪,只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楚,泪也就不受控制了。
他没想到,真的万万没想到,父亲会说出那样一番话。他一直以为父亲极其厌恶同性恋,所以不管自己怎么样都无法获得父母的原谅。每年只有等着逢年过节的时候去送送礼,却依旧被赶出来,东西也被丢出来,后来苏复不敢亲自上门,让快递送,最后依然被退了回来。
这么多年过去,父亲的观念居然有了改变。苏复不知道父亲是做了多少努力才渐渐地改了想法,但是他想,父亲愿意改变想法,一定是为了自己。刚才父亲的那句“儿子”,让苏复瞬间红了眼眶,他一直当父亲厌恶自己,憎恨自己,却从不知道,原来父亲也是偷偷思念自己的。
苏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过父亲了,就刚才匆匆一瞥,他仿佛看到父亲多了很多白头发,老了许多。他不敢扭头去看,只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大哭出声引起别人的注意。
苏复埋怨自己,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对父母多用点心,为什么被打了几次赶了几次骂了几次就退缩了,为什么没有用更多的耐心。也许自己耐心一点,也许自己多回家几次,就能看见父亲正在悄悄地改变,也许现在他就不用明明思念得很却不敢让父亲看到自己。
父亲要强了一辈子,他在为儿子悄悄地改变着,苏复想,父母还是爱他的,是他的退缩寒了父母的心。
苏复沉浸在了自己的悲伤里,一时间忘了身边还有人,直到眼前多了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苏复一愣,抬头看去,是唐司柏。
回过神来的苏复有些尴尬,接过手帕,把眼泪擦掉,微微吐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小爸,你怎么了,不哭哭。”身边的卷卷发现自家小爸哭了,吓坏了,大眼睛里立马也蓄起了泪水,一边紧张地抓着苏复的衣服,一边笨拙地安慰苏复。
“没事,小爸不哭,是眼睛进沙子了,没事的。”
“有沙子吗?卷卷给吹吹。”
卷卷扶着桌子就要在椅子上站起来,苏复连忙扶好他,任他笨拙却贴心地为自己吹眼睛。
“好了好了,卷卷真棒,小爸好了。”
天真单纯的卷卷闻言又高兴了起来,被苏复扶着在椅子上坐好,继续拿起勺子吃饭,还贴心地替苏复舀了个块红烧鸡肉放到苏复的碗里,苏复被他贴心的举动治愈了许多,摸着他的卷毛连连夸赞。
唐洛柯坐在对面,瞥了苏复一眼,带着不符合一个孩童的探究,随后又和卷卷说话去了。
“怎么了,看到那个男孩,想起自己的经历了?”唐司柏知道并不是这样,只是随口一问,分分苏复的心,如果苏复愿意倾诉也可以顺着话题说。
苏复刚刚在人家面前哭过,本来就显得尴尬,当然不想说自己的那些事,只淡淡地摇了摇头。
“手帕我洗了再还给你吧。”看着手里的手帕,苏复本来还有些伤感,此时却又有些想笑。到底是父子,看见人哭就递手帕,让苏复觉得莫名的有趣可爱。
这条手帕是唐司柏的,上面绣着个“柏”字,布料和唐洛柯的一致,苏复摸着就知道造价不菲。
“好。”唐司柏淡淡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在意一条手帕,但是苏复在意,那就按人家的意思来吧。
苏复不愿意谈及自己的伤心事,唐司柏也不勉强,揭开这一页,几人继续吃饭,只是苏复总是时不时地余光飘向柜台那里。
吃完饭,唐司柏去柜台结账,本来今天唐司柏陪苏复看房,这顿理应苏复请,但他现在还没有那个胆子去柜台那里与父亲面对面。得知父亲对同性恋的成见改观了,苏复很高兴,但是这种场合到底不适合父子谈话,苏复准备先回去平复一下心情,过两天就是中秋节,到时候带上礼品再亲自拜访父母。
出门的时候,苏复抱着卷卷,依旧用他的小身体挡着自己的半边脸。还没走到门口,一个带着围裙的妇人急匆匆地走向柜台,苏复只是余光瞥到就有些迈不动脚了,是母亲!
苏复心里激动得不行,今天这一趟走得太值了,父亲母亲都看到了。虽然知道父母心里肯定还是怨着自己,虽然此时此刻还不是请求父母原谅的时候,但却已经缓解了苏复心里的思念之情。
知道突然停下容易引起注意,苏复迟疑了一瞬,立马跟上了唐司柏,耳朵却仔细地听着柜台边的讲话。
“老头子,刚才给静静打电话,她说中秋放假不回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整个暑假都没回来,中秋又不回来,她在外面干什么?不会有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孩子长大了,该独立了,之前不是说这大四课少,和暑假找的工作不冲突还在那里工作吗?大概是加班吧。”
“哪有中秋还加班的?”
苏父却没有再回答,眼神看向了门口。在门口逗留着听他们说话的苏复一个愣怔,连忙装给孩子整整衣服,抬脚走了。
“老头子看什么呢?”苏母顺着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苏父摇摇头,走出柜台,走到门口往外望,却只看到苏复的车关了门。苏父有些痴痴地望着,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刚才是不是看到儿子了,只是望着。
望了一会儿,苏父忽然问:“他多久没有送东西来了?”
苏母一听就知道这个“他”指的是他们的儿子,瞬间眼眶就泛起了红。
“端午过后就没有了,之前也没什么节日,也该有三个月了吧。你问这个做什么,送来了你也是还回去的!”
苏父没答,只心里想着,原来这么久了,有些落寞地回到了柜台。
苏母瞥了老头子一眼,又道:“之前那个新闻,我怎么看都像是小复,他去医院做什么,是不是生什么病了?要不我打电话问问?”
苏父闻言,眼珠一瞪,“不许打!不许管他!”
苏父在家里有绝对的威严,苏母被呵斥了,也就不说了,只瞪着老头子,嘴里骂着“硬心肠”,不太高兴地回厨房了。
苏父看不见车里,苏复却是可以看见车外的。他坐在车里,看着小餐馆门口父亲往这里张望着,直到车开走,苏复心里又酸又疼,又红了眼睛,原来父亲真的还是在意自己的!苏复心里忽然多了底气,决定了中秋节带着东西去看看父母,哪怕被打出来,也不害怕了。
唐司柏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地看看后视镜里的苏复,从刚上车的时候苏复一直往外望,到现在的红了眼睛,他都看在眼里。唐司柏刚才也看了眼外面苏复看着的地方,又联想到他们第一次来“一家人”苏复左顾右盼的样子,心里也猜了个七八分。
现在已经七点半多了,挺晚了,唐司柏本来想今晚就不要教学了吧,哪知苏复和唐洛柯都不同意,无奈,只好载着他们直奔三号水榭。
直到到了唐洛柯的小书房,苏复才猛然想起,自己的车还在腾元停车场停着呢。只是现在有点晚了,他也不好意思让唐司柏载他去取车,只好罢了,专心地教唐洛柯语法知识。
因为开始的晚,结束的也就晚,等他们结束的时候,已经要十点了。这个时候公交车有的也已经过了末班车点了,打车也未必好打,唐司柏就劝苏复和卷卷留宿一夜。苏复也无可奈何,这么晚了,麻烦唐司柏送他们去酒店不太好,自己带着孩子大晚上走在马路上也不安全,只好留了下来,又给唐家父子添麻烦了,让他很过意不去。
唐家父子却不觉得麻烦,多了苏复和小卷卷反而热闹。唐洛柯就更欢喜了,有了昨晚的甜头,今晚洗好澡,自发地就去了客房,那时苏复还在给卷卷洗澡呢,他就自顾自地躺到了床上,等待苏复和他们睡前小谈。
唐司柏在自己的书房办完公事,想去看看儿子来着呢,又扑了个空,无奈地找到客房。
客房里关了大灯,只亮着一盏小壁灯,光线弱弱的,却营造了一种温馨的氛围。苏复依旧和昨晚一样,侧躺着靠在床头,轻声柔语地和两个小人聊着些无关紧要的事。
因为苏复还没睡,门只是虚掩着,唐司柏正好推开门看到这幕,整个面部都柔和了下来,心道怪不得儿子迷恋客房呢,原来感觉这么好,让他都觉得新鲜又有意思。
唐洛柯听见开门声,抬头看了眼门口自家老爸,招招小手,道:“爸爸你也来,和老师学学,以后我们也要睡前小谈。”
苏复噗嗤一笑,摸了摸唐洛柯的脑袋。晚上反正睡觉头发会乱,唐洛柯就没有反感。
唐司柏虽然有些无奈,但也想加入一下他们的温馨会谈,于是点头过去了,学着苏复的样子,侧躺在孩子们的另一边。
“聊些什么?”唐司柏问。
唐洛柯一脸不高兴,严肃地道:“爸爸你声音太大了,这样聊天还怎么睡?你学学老师!”
被儿子训了,唐司柏无奈地笑着点头,揉着儿子的脑袋,压低了声音,“我们聊什么?”
唐司柏的声音本来就是略略有些低沉磁性,平时说话比较温和,现在压低了声音,更是温和磁性得撩人,在这种昏暗的气氛下,让苏复不由自主地愣神了片刻。
卷卷超级喜欢现在的感觉,高兴得不得了,抓着唐司柏的手,声音软软地道:“小爸说了他小孩时候的事呢,唐叔叔也说说。”
唐洛柯插话道:“爸爸以前和厉叔叔他们去部队的,那里可好玩了。”
唐司柏一阵头疼,因为厉家是从军的,厉朝自小也在部队混,唐家与厉家是世交,唐司柏和他大哥又与厉朝是铁三角,所以小时候也经常在部队混。现在是习惯了,不觉得什么,但要说好玩?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
碍于两个小人期待的目光,唐司柏只好挑挑拣拣地小声说了说当初在部队的事,苏复也认真地听着,想着一向儒雅讲究的唐司柏滚泥地的样子,偷偷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