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是属于有点小钱的普通家庭,住着中上档次的小区。苏复把车开到小区车库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暑假里补习班都很忙,苏复上午下午都有课。
他现在的工作是在一家培训机构当英语老师,靠带补习班赚钱,工资挺可观的。而他之前在A市一中的工作,几年前就没了,就是他进贺家门没几个月的时候,学校爆出他是同性恋,被校领导辞退了,之后A市其他几所中学估计也听到了风声,都没要他。
那段时间贺绍齐升了段氏集团分公司的市场部经理,正是高兴的时候,苏复也就没有怎么表露负面情绪,没一个月就去找了家培训机构工作了。其实当时他心里是很难受的,再加上丢了份体面的工作,被贺母冷嘲热讽,说是几近崩溃也不为过,可是没人安慰没人倾诉,只能忍着。
上了楼,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苏复在门口停了下来,看着门,迷茫无奈。
说真的,他一点也不想进去,这个家对他而言,从来没有过温暖的含义,有的只是疲惫和痛苦。他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但是他和贺绍齐十年了,过了他今年生日就是整整十年,十年的感情,即便在疲惫的生活中渐渐消耗,他也舍不得丢弃。何况现在多了卷卷的存在,贺父贺母对卷卷没多少感情,新鲜劲儿过去后就是厌烦,而在贺绍齐眼里,卷卷只是他给父母的一个交代,也没多少感情。苏复心疼卷卷,更不能把他丢在贺家。
浑身的疲惫和满脑袋的迷茫还没有得到舒缓,屋里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声让苏复心里一紧,顾不得自己不想进去的意愿,连忙拿钥匙开门。
门一开,卷卷的哭声一波一波地传递到苏复的耳朵里,听得他心揪,而客厅里,贺母坐在沙发上,手还没有停止打卷卷屁股的动作。
苏复急忙过去夺过孩子,心疼地抱在怀里哄。
“卷卷不哭,小爸回来了,不哭。”
小孩子到了苏复怀里像是找到了依靠,哭声立马就小了下来,但是眼泪却流得更多了,小脸埋在苏复的肩上,小手紧紧地攥着苏复的衣服。
贺母看见一大一小这个样子,脸色十分难看,眼里的不满十分赤|裸。
苏复把孩子安抚安静了才去看贺母,本来心里的火气瞬间就被强制压了下去,委曲求全地问:“卷卷做什么惹伯母生气了吗?这么小的孩子经不住打的。”
“小孩子顽皮就得打,不打没记性,你看看他打碎多少杯碗!明天你就去联系一家托儿所把孩子送过去,我没那闲工夫在家带他!”
贺母教训人的时候声音特别尖细,听得人很不舒服。苏复垂着眼,抱着孩子的手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卷卷是苏复见过最乖巧最听话的孩子,孩子抱回来的时候两岁,懵懵懂懂明白些事了,估计是明白自己是个孤儿,所以来到这个家也一直很乖巧不给大人添麻烦,贺母说卷卷顽皮,根本不可能。
苏复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和贺母争执,但是卷卷现在才三岁,从小生活在福利院,现在把他送到托儿所,肯定会对卷卷的心理造成伤害,这点苏复不可能同意。
“卷卷明年就上小班了,伯母没时间的话,最近我带着卷卷吧,托儿所就不用了,孩子会害怕的。”
贺母瞥了苏复一眼,没什么表示,冷淡地道:“绍齐今晚加班,你晚饭自己看着办。”
说着,就不再理会苏复,回了房间。
一般只有贺绍齐回家吃饭的时候,苏复才会和贺父贺母一起吃,只要贺绍齐有事不回来吃,贺父贺母就会先吃,不会等苏复。这个苏复早就习惯了,也麻木了。
目送贺母回房关上了门,苏复亲了亲卷卷的额头,抱着还在抽泣的孩子回了卷卷的小房间。
贺家是四室两厅一厨一卫的格局,贺父贺母一间,苏复和贺绍齐一间,还有一间书房和麻将室。麻将室是贺母请朋友们来娱乐的场所,自从领养了卷卷就把麻将室改成了卷卷的房间,为此贺母还不高兴了好久。
把卷卷放到床上,苏复去用热水洗了毛巾过来给孩子擦了擦脸,孩子已经不哭了,在苏复身边显得格外乖巧。
孩子是贺家领来的,自然跟他们姓,取名叫贺苏卷,这个卷字就是因为孩子有一头又软又卷的头发。跟贺家姓的孩子却和贺家人都不亲,就和苏复亲,孩子是很敏感的,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心里门清。
给孩子洗了脸和手,苏复又脱了他的小裤裤看了看被打红的屁股,确定除了有点红没有受伤后才放下心来。
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揉着他柔软的卷发,苏复柔声问:“卷卷,告诉小爸奶奶为什么打你?”
孩子小手握着苏复的手指,看了眼自己信任的小爸,才顶着一双红眼睛小声地说:“奶奶走了,卷卷一个人,卷卷渴,要倒水,打翻好多碗,奶奶回来生气就打卷卷。”
卷卷是福利院出来的,来到贺家后除了苏复也没人多么喜欢他,孩子看着是文静,估计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自闭,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现在三岁了,很多小朋友说话都很流利了,卷卷说长句子的时候还是有些磕巴。
苏复耐心地听着孩子奶声奶气,一顿一顿的话,他明白卷卷要表达的意思。贺母自己出去玩了,把卷卷一个人留在家里,卷卷口渴,自己爬凳子去柜子里拿杯子倒水喝,拿杯子的时候打翻了柜子里的杯碗。
“奶奶平时都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吗?”
卷卷小心翼翼地看了苏复一眼,委屈地点点头。
苏复心里翻江倒海,十分难受,才三岁的孩子,别的家庭哪个不是几个大人陪着哄着,生怕孩子出点什么事?可是这个孩子呢?当初是谁吵着闹着要领|养孩子,现在又是谁把这么小的孩子丢着不管?!
卷卷仰着小脸看沉默的苏复。
苏复勉强笑了笑,亲了亲孩子的脸,“以后小爸照顾你好不好?”
卷卷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期待地问:“一直吗?小爸会一直陪卷卷吗?”
苏复温柔地回答:“对,小爸会一直陪着卷卷的。”
“可是奶奶说,小爸要生弟弟,是不是不要卷卷了?”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小,小孩很害怕被抛弃,连想想都害怕。
苏复的笑脸垮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孩子等不到答案想要哭的时候,苏复又温柔地揉了揉孩子的头。
“小爸不会生弟弟,也不会不要卷卷,卷卷永远是小爸的小宝贝。”
男人生孩子,子宫移植,简直可笑。世上还没有男人移植子宫生孩子的先例,而苏复也不想成为这样的第一人,只是为了满足一个视他为眼中钉的人。
小孩子听到苏复的回答,终于展露出甜甜的笑容,满足地窝在苏复的怀里。
“卷卷,你吃晚饭了吗?”
卷卷摇头,然后小声地说他饿了,好像这是多么大的罪过一样。
贺母针对他也就算了,这么小的孩子,连晚饭都不给他准备吗?!
苏复心里再次翻腾起来,然后再次忍下,摸着小头颅问:“小爸煮面面吃好不好?”
“好,小爸煮什么,卷卷都喜欢。”
天气还是很炎热,晚上也不例外。苏复先开了卷卷房间的空调,然后带着孩子去厨房煮了一碗牛肉面,父子两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在卷卷的小房间里吸溜吸溜一起吃了。
洗了锅碗,苏复又去给卷卷洗了个澡,照顾卷卷睡下了之后,自己才回房间洗澡睡觉。
晚上九点多,苏复刚在床上躺了没多久,贺绍齐就回来了。苏复看了看时间,比以往加班回来早了一个多小时。
贺绍齐很疲惫,扯下领带就往床上一倒。
“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煮碗面给你?”苏复坐起来问他。
“不用,吃过了。”贺绍齐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疲劳。
苏复见他疲惫,没再多话,只道:“你累了,我去拿毛巾给你擦擦脸。”
苏复有些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到回家的贺绍齐,他的心里没有了恋爱时的那种高兴,也许被时间冲淡了,也许被柴米油盐磨灭了。
刚要起身下床,贺绍齐抓住了苏复的手,“待会儿我自己去洗个澡就行,我有事跟你说。”
贺绍齐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苏复点点头,盘腿在他边上坐好。
贺绍齐大概是在斟酌措辞,没有急着开口,握起苏复的手捏了捏,看了看。快十年了,都是奔三的男人了,手指因为长期拿笔做饭,也生了茧子,不复恋爱时的纤细柔软了。贺绍齐的视线在苏复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微皱了一下眉,放开了。
苏复没有错过贺绍齐那个皱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说不好受吧,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收回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不怎么自在地和自己的另一只手交叠相握,等待着贺绍齐的话。
“关于妈之前说的让你去做子宫移植手术生个孩子的事,我查过了,妈不是异想天开,临市最大的医院的确正在研究子宫移植、男人生子的可能性,他们需要志愿者,而且费用全免。”
听完,苏复心里咯噔一下。他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没想到还是过不去。
苏复垂眸,“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如果伯母想要个亲孙子,其实去国外找代孕也可以。”
“试管婴儿,代孕,这些我都想过,但是你也知道,妈她心里其实还是很古板的,这些渠道生出来的孩子在她眼里就是来路不明,亲不起来的,而且费用太高。况且这么生出来的孩子,和你还有什么关系?这对你也不公平。”
让我一个男人去做那危险程度不明的研究,生孩子,就对我公平了?苏复沉默着,心里五味杂陈。其实贺绍齐还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至少在贺绍齐心里,他苏复永远比不过他妈。他妈说什么就是什么,苏复苦涩地想,也许有一天贺母要他死,贺绍齐也会同意。
贺绍齐看出苏复不高兴,也不再逼他,重新握起他紧紧相握的双手,放柔语气道:“别急,这件事你再多考虑考虑吧,不用急着答复。”
说着,贺绍齐就靠近苏复,抬起他的头吻上了他的唇,边吻边把苏复缓缓地放倒在床上。
感受着贺绍齐的吻从嘴唇一路沿着脖子下去,苏复有些僵硬。其实最近一两年他们很少做了,要说上一次估计还是几个月前了吧,现在的亲近反而让苏复觉得有些不自在。
苏复仰着头任贺绍齐亲吻,双手却微微抓着床单不知该往哪儿放。他心里有些纠结,虽然许久不做了有些陌生,但是难得贺绍齐来了兴致,或许这也是一次能升温感情的机会,苏复不希望自己的冷淡坏了贺绍齐的兴致。
适应了一会儿后,苏复才抬起手想去脱贺绍齐的衣服。但是当把贺绍齐的衬衫纽扣解开,脱下一半,看到贺绍齐肩上不深不浅的咬痕的时候,苏复整个人像是在雪地里还被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冰冷,一直冷到心里。
贺绍齐有外遇,苏复去年就隐隐有点察觉了。当时还抱着侥幸心理劝慰自己也许只是工作上应酬需要,没有确定也就一直忍着没问,但是现在咬痕都有了,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眼眶开始有些泛红,苏复忍了忍,然后推开了正在兴头上的贺绍齐。
贺绍齐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被苏复这么一推搞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
“卷卷今天情绪不太好,我去陪他睡。”拢了拢自己的睡衣,苏复起身下床。
贺绍齐抓住苏复的手,脸色有点沉,“你搞什么,我都这样了,你就这么走了?!”
苏复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了眼被贺绍齐抓住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后,没忍住,终于问出了一个在自己心里盘旋了很久很久,让自己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绍齐,你还爱我吗?”
苏复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飘进贺绍齐的耳朵,却又像个锤子一样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让他很不自在。
皱了皱眉,贺绍齐烦躁地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衬衫,下了床站在苏复面前。
“你最近怎么回事?扭扭捏捏,越活越像个女人了。”
苏复心头一跳,心里的冰冷蔓延到了心尖上。他不是个爱吵架的人,但是他心里很苦涩,苦到极致连嘴角都忍不住勾出了一抹苦笑。自从进了贺家门,天天像个小媳妇一样干这干那,忍这忍那,可不越活越像个女人了么。
“我去照顾卷卷了。”
最终,苏复没有说什么,沉默地离开了。
贺绍齐看着苏复离开,失神了片刻,然后扯下衣服恨恨地摔在床上,不解气,还泄愤地踢了床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