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漕运?”

柳明皱起了眉。

看张员外那狗腿模样,想来这个老饕客,来头不小。

张员外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

大大方方地将柳明拉了过来,道:“掌柜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谢安,谢漕运,掌管东城水脉,东城十县的货品,都得谢漕运赏脸,才能走水路进城。”

“漕运官?”柳明顺嘴道。

“可别乱说,谢漕运可不是官员,他是东城漕帮之主,大人物呢。”

嘶……

柳明倒吸一口凉气。

合着,这人还是个黑社会?

看柳明惊愕,张员外又道:“当然,谢漕运还有一个名头,东城第一饕客。”

“圈内好友赏脸而已,不足挂齿。”

谢安对着张员外拱手,但看起来分外敷衍:“老夫虽身在东城,但也明阳出了一款分外美味的面,今日奔着吃面而来,哪知着实倒霉,赶上面馆停业,有恰好新店开张,老夫便来凑个热闹。”

“诶,那你算找对人了,”张员外将柳明一推,道:“他就是柳记面馆的掌柜的,柳明。”

“正好,去给老夫做碗面,让老夫尝尝。”

谢安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柳明一眼。

柳明心头分外不爽,呛道:“今日柳记歇业,想吃明日再来。”

谢安嗯了一声,瞪大了眼珠子盯着他。

“糟了,谢漕运发火了。”

“完了完了,这老板定要倒大霉。”

饕客们议论纷纷,其中更有胆大的已经跳了出来,对着谢安拱手鞠躬,行了个大礼,方道:“谢漕运息怒,您身份尊贵,别和升斗小民一般见识。”

张员外也赶紧出言相劝:“谢漕运,这里发怒,失了您的身份,不体面,不体面……”

谢安又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了别处,揶揄道:“自古以来,进店吃饭,皆由客人主导,岂有不让点菜之理?”

老家伙一脸的阴阳怪气,让柳明更加不爽,他再度回呛道:“好吃就行了你管那么多干嘛?”

“有种!柳掌柜的,你可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不好吃,老夫砸了你的店!”

柳明眯着眼看着他:“那若是好吃呢?”

“好吃,老夫双手奉上白银一百两,并亲笔为本店提名上品,以示赔偿!”

听得谢安此言,张员外登时激动了起来,抓着柳明的袖子道:“掌柜的,这机会千载难逢,谢漕运一言上品,可是别的店梦寐以求的宝贝!”

“这……又是什么?”柳明不解道。

“谢漕运贵为东城第一饕客,他赐笔上品的店,必然声名远播,整个东城的饕客都会趋之若鹜。”

张员外激动得人都在发抖,仿佛店是他的一般:“掌柜的,这机会你抓住,可就发了!”

还有这种好事?

柳明看着谢安,笑了起来:“好,成交!”

不多时,谢安正襟危坐,看着面前的桌子,道:“掌柜的,让我见识见识,你这虚头巴脑的火锅,到底是什么玩意!”

周边虽都是饕客,但无一人,敢坐在谢安身旁。

这就是谢安,东城第一饕客,他进食时,无人敢打扰。

柳明见状,对着楼下喊道:“杨大厨,把锅端上来。”

只见杨大厨端着一个黑色铁锅,走了上来。

这锅形状诡异,是圆柱形,大约一尺半宽窄,二寸左右深度。

内里装满的汤水呈朱红色,看起来让人食欲大增。

杨大厨将锅放进桌子中间圆洞后,又朝身后摆了摆手。

墩子赶紧上前,将一个铁架放在锅底,又拿出一个与锅宽窄相似,但只有一掌深的铁盆,放在了铁架上。

尔后,他拿出木炭,用火折子引了绒草,点燃木炭后,放进了铁盆内。

紧接着,另一个墩子便放上了两盘青菜。

谢安见状,面露不满,再度揶揄道:“掌柜的,您这不就是古董羹吗?虚头巴脑的弄个火锅,还真是会做生意呢……”

他将尾音故意拉得老长,揶揄之意,溢于言表。

火锅,在古代的确被叫做古董羹,因食物落水,有咕咚之声而得此名。

他说得没错,但言语之中的阴阳怪气,激得柳明心中的杠精之魂蠢蠢欲动。

他接连深呼吸,平静着心中的波澜,笑道:“我起此名,自有我之意,谢漕运不妨稍等片刻,待得吃上一口,再说?”

“大可不必,”谢安站了起来:“乱七八糟一锅煮了,失了食物原本的味道,这等吃法,暴殄天物!”

说罢,他站起来便是要走,柳明却突然开口道:“谢漕运,你这第一饕客之名,可真是浪得虚名。”

谢安闻言,登时暴怒,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柳明道:“竖子胡言乱语个甚!”

“人有高低贵贱之分,食物可没高低贵贱之别,”一边说着,柳明随手拿起桌上青菜,上下抛弄道:“就如这份青菜,可煮,可蒸,可烤,可炒,可炸,其味如何,全凭厨子手艺。”

谢安脸上阴晴不定,柳明却分外淡定,坐在了谢安对面,将青菜投入锅中:“各家自有烹饪之道,作为老饕,品尝各家之道,本就是一大幸事,判断美味,我不如您,但对食物,对厨子的尊重上,您比起我,差得远了。”

柳明如此嚣张,话语之间直指谢安,惊得旁人一片惊呼。

然而,谢安闻言,却沉默了些许。

他又坐回了桌前。

只是这一次,他分外认真地看着锅底,道:“老夫受教了,但你我有言在先,若是此锅食材味道奇差,可别怪老夫砸了你的店。”

“无妨,愿赌服输,我认。”

柳明微微一笑,对着杨大厨招手:“把蘸料和菜品全上了。”

过不多时,各种肉类菜品全端了上来,其中,便有毛肚。

蘸碟之中,却只有蒜末和香油。

谢安看着毛肚,再度皱眉,道:“你让老夫吃下水?”

“百姓吃得,你吃不得?”柳明亦是阴阳怪气道。

说话间,他已然夹起毛肚,在沸水中上下翻腾。

七上八下,毛肚微卷便已捞起。

尔后,他将毛肚放进了谢安的蘸碟中。

“谢漕运,您这辈子吃过天下美食,但您,吃过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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