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刻。
兰陵酒庄,玉香园,玉衡廉贞楼二楼大堂中。
韵律轻快的琵琶之音铮铮作响。
十余名舞女轻柔灵动的身形在大堂中央风情摇晃。
她们衣着色彩艳丽,但尺寸短小的边塞异族服饰,随着韵律之声,雪白的肚皮在一串串银光闪闪的流苏衣坠下起伏晃动,清晰可见。
一袭淡粉宫装的美妇人兰玉长公主端坐在大堂首座,看得着迷。
而大堂之中,除了角落里的一堆奏乐艺奴外,还坐着数名锦衣华服的男子。
左侧首端靠近兰玉公主位置的那名紫衣中年,嘴角两撇八字胡生得异常显眼,此人正是当今礼部尚书,王之章。
挨着他的天蓝锦衣男子,正是他的独子王文焰。
右侧为首的那名中年男人身形魁梧高大宛如人形棕熊,两条剑眉倒竖不怒自威,粗糙的古铜色面肤之上有十几道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
他身着一袭苍青色束腕劲装,隆起的将军肚下缠着的一条巴掌大的深褐色狼头腰带异常显眼。
因为那锋锐似短匕般的獠牙长长龇出的硕大狼头上,两颗幽蓝色的眼珠子恍若有神一般,时不时会滴溜溜地转动一圈,四处打量,仿佛在站哨。
此人正是陵王最得力助手副将之一的苍狼营统帅,邱云禁。
他一月前受陵王之命,率队离开白楼城赶回玄京,准备押解天运帝陛下今年应当分拨的引灵石物资回白楼城,两日前才刚刚到达玄京,现如今正在候命的阶段。
今日一大早,礼部尚书王之章便赶到了邱国公府上,亲自找到他。
说是自己治下的教坊司最近新排了一出西域边塞舞乐,昨晚去安国书院找院长老师看了,大受好评,听说他从白楼城赶回来了,便要他来带路,求见兰玉长公主,请这位雅士过目一番,顺便重温一番当初的同窗情谊。
邱云禁能做得了陵王的亲信,执掌苍狼营三万精锐,靠的可并非仅是一股子五大三粗,杀敌无双的勇武之力。
他的谋略智慧,在白楼城一众将领之中亦是名声响亮,只因他是大离当朝少有的儒武双将。
邱云禁也曾是安国书院的学生,师从当代院长林玄岑学习兵法,与陵王、兰玉长公主,以及这礼部尚书王之章等人是一届的同窗。
他早在安国书院时期便知晓,王之章这小子好色贪权,当年便想和兰玉长公主有一番纠葛,好从此攀附上皇亲国戚这份高枝。
然而兰玉从小便性子古怪,择偶的眼光更是高得出奇,自然并未正视过王之章一眼,他想单凭礼部尚书的名号见得兰玉,自是没什么可能。
但邱云禁便大不同了,首先从学生时代开始又一直都是陵王的跟班保镖,现如今又是陵王身边的亲信,加之因长得憨壮如熊,时常被兰玉等女同学拿来开玩笑,早在书院时期便与兰玉公主熟络如友。
另外,他此次回来,受陵王交代,又带了不少边塞白楼城一带的特产黑果酒和新奇酒具,恰好要到一趟兰陵酒庄,便也没拒绝王之章的请求。
只不过,他自然也非毫无任何要求地平白答应。
王之章好色,他苍狼营统帅一样人尽皆知地好色。
白楼城终年阳光炙热,风沙漫天,那地方的女人衣着短小是因为布料稀缺,只能少穿,但肌肤却也因此而显得异常的粗糙褐黄,哪有这王之章治下教坊司内的舞女雪白细腻,掐一把都能挤出二两水来。
白楼城一带的异族服饰,搭配上中原官宦家眷女子的凝脂雪肤,这二者的结合,给邱云禁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冲击与诱惑。
所以,他给王之章开的条件是,今日在兰陵酒庄演出后,这十几名舞女,通通得送到他的府宅,直到他从天运帝那儿分拨到引灵石,返回白楼城为止。
王之章自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似这等姿色才艺的舞女,他手下还有不少藏着。
只要能带着自家儿子当面见一次兰玉公主,这可算不上什么代价,毕竟人是活的,过些日子,那些舞女依然能回到教坊司照常工作。
并且在苍狼营统帅的手下镀金数日,对于这些女子的名头也是一种增益营销,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做礼部尚书这么多年,对于玄京城内的那些达官贵人,名流公子们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家伙就是喜欢另辟蹊径地附庸风雅,时常争先恐后的把自己与某些大人物做了同道中人,当做引以为豪的荣耀和佳话,四处炫耀。
片刻后,曲罢,舞停。
十余名舞女退至一侧。
“嗯,不错,此舞乐豪放之中亦有婉约,韵律轻快却不轻浮,本宫已经很多年没欣赏过这般别有趣味的舞乐了!”兰玉公主面露认同的微笑,第一个鼓掌称赞起来。
“果然是大才所见略同,昨晚院长老师看了,大致也是如长公主你这般评价的!”
“看来此舞乐倒是可以在过段时日春闱后的御前酒会上演绎了,不必再做更改!”王之章乐呵呵地笑着接话道。
林院长昨夜哪有评价了?
不是舞乐还未欣赏完,就被他女儿带着陆人杰来搅局叫停了么?
听到这话,对侧邱云禁的胞弟邱云天顿时面露不解,立即看向了王文焰。
王文焰则是朝他暗使眼色,让他别多话,他知道,他爹在钓鱼,这也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果不其然,王尚书这话,如愿地引起了兰玉公主的兴趣,美妇人好奇地问道,
“哦?没想到王尚书你竟已请院长老师观摩欣赏过了?他是如何评价的,你细说来听听。”
王尚书点点头,一脸若有所思,细细回忆昨夜般的神色沉吟一下,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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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唯一可惜的是,在那等陛下考校当代文才的盛会之上,单是舞乐演出未免过于单调,若是能配上一首扣合春试考题的诗词,嵌入舞乐之中,方能让此舞乐鲜活饱满起来……”
这些个雪白年轻的姑娘已经够鲜活饱满了,还要再鲜活饱满,御前酒会上那些个放浪的年轻学子岂能把持得住?
邱云禁口里沉默不语,但心里却是躁动难耐。
他坐得端端正正,手中端着剔透的琉璃杯盏,喉结翻动着,咕咚咕咚不停喝酒,腰间狼头腰带上的一双眼睛此刻却是直勾勾地瞪着大堂角落的舞女们扫描不停,心中默默盼着兰玉公主赶紧谢客散会,他好赶紧品尝品尝这十几个鲜活饱满的滋味。
“本宫明白了,王尚书你此行的目的其实是想,让本宫替你押一押今年春试的诗文题目,对吧?”兰玉公主轻易便瞧出了王之章昨夜绞尽脑汁才谋划出的话术。
其实,他去书院见院长的目的,也是为了套取口风,询问一番今年春试诗作题目的方向,好为他的独子王文焰博得先机。
他知道林院长的性子,抽灵烟,喝名酒,一见到年轻舞女,更是会乐呵得毫无戒心。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未料到,昨夜书院一行,竟被林院长的宠女突然搅了局。
所以才会苦心想出,找邱云禁带他一行来兰陵酒庄,诱导兰玉公主押题的主意。
近些年来,兰玉公主本尊虽然并未生活在玄京城,但她实际却一直活跃在书院文圈,春试题目由安国书院的几位大儒与院长等人联合出题,她多多少少必能感知出一些风向。
“长公主殿下果然聪慧如兰,下官这些心思,倒是瞒不过殿下的法眼,殿下今日若能帮忙押一番题目,下官回头也好找手下人瞄准风向写些出来,届时若能在御前用上,倒也不失为一段与殿下您相关的文坛佳话啊。”
王文章这官场老手,狡猾得很,见状也丝毫不避讳,拿捏住了兰玉公主就喜爱文坛名声这一口嗜好,略显不好意思地笑着回道,以退为进。
美妇人会心一笑,并未拒绝,她道,
“本宫既然已欣赏了王尚书你苦心带来的舞乐,自是不会拒绝王尚书这个请求的,只不过,本宫也有个条件。”
王之章俩父子顿时眼眸放光,堪比邱云禁腰带上的狼眼。
“公主殿下请说!”王之章喜道。
“这堂内有两位书院的在读学子,平时也是时常到本宫府上来进献诗词的常客,本宫押了题,二人今日无论如何,都需得当场作出一首来,本宫也好看看,这段时日对他等的点评教诲,有无作用,如何?”
兰玉公主这个要求一说完,邱云天顿时紧张得后门一缩,赶紧哆哆嗦嗦地抢话道,
“当场作诗这个王公子最擅长了!他来!他来!我作诗全靠灵感的!而且不擅长命题!”
推锅这么快?
一听这话,王文焰顿时也急了,胸膛里擂鼓般地震颤了起来,喉咙发干得紧。
但是他好面子,而且又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他爹如此为他费心来套题,自己自然不敢公然推却,这要是传了出去,让他爹这礼部尚书如何见人?
“请长公主押题!”
他一派成竹在胸,波澜不惊,我必然能行的沉稳姿态,起身拂袖,拱了拱手。
王之章会心一笑,神情轻松地抬手抹起了八字胡,表示对自家儿子的赞许。
邱云禁则是看窝囊废一般的眼神,斜眼瞪一眼身边的弟弟,但他腰间的狼眼却是坚如磐石地在盯着角落里小姐姐们的雪白肚皮。
“去年来,朝中内忧隐起,东海扶桑之患不断,本宫兄长所守的白楼城也与冥渊鬼族的信徒邪教拜冥宗交锋多次,本宫押题,春试诗作题目必在内忧天灾,与外患御敌这二者之间。”
“王公子可二选其一,随作一首。”
说罢,兰玉公主端起身侧的琉璃酒盏,樱桃朱唇开启,浅饮起了朱褐色的果酒。
一时间,堂中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在了王文焰的脸上。
王文焰则是一会儿仰头看天花板,一会儿低头看锦缎鞋面,嘴里念念有词,面色若有所思。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却半个字都未吟诵出来,不过耳根子倒是渐渐绯红起来,仿若醉酒。
“吁——”对面,等着宣泄体能的邱云禁突然发出了一声不耐烦地叹息。
“禀报长公主殿下,庄外有客人求见。”
堂中气氛正沉默间,突然有守卫军卒前来禀报。
“见什么见?没看见本宫今日已经接见了这一众客人了么,不再见客了!”
兰玉公主挥了挥手,语气不太好地回道。
她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这王文焰方才还一脸胸有成竹的,此刻却一直在这里看天看地,啥都憋不出,看来是个不中用的草包。
守卫军卒见状,略微犹豫了一下,开口再道,
“……殿下,来求见的,是上次赠诗给你的那位斩魔司的缉魔吏,陆人杰公子,说有大事求见于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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