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是即将踏入的九珍坊,十岁的小姜笙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过来,有些疑惑,还有些不解。
身后是愤而转身的江承欢,同样的年岁却更为亭亭玉立,已经有了几分大姑娘模样,也有着独属于世家闺秀的骄傲与端庄。
立于中间的江承愿脚步凝滞,不知该前还是该后。
从私心上讲他是要去给小姜笙捧场的,但江承欢的爆发又让他始料未及,尤其是两个同样年纪的姑娘望过来,更是让十六岁的江承愿头皮发麻,耳根炸裂。
冷不丁江承欢出声,满腹委屈,“哥哥,你不走吗?”
十几年相处出的情感涌上心头,母亲也曾殷殷叮嘱长兄要爱护幼妹,于情于理江承愿都应该选择偏向江承欢。
于是脚尖轻挪,原本进店的步伐改成了退离。
一步步,离小姜笙愈远,离江承欢愈近。
“承欢就知道,哥哥必定不会与承欢计较。”幼妹神情满足,眼中挂满了依赖。
这让江承愿欣慰的同时,又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仿佛什么在坍塌。
他不敢回头,怕看到小姜笙失望的眼神,只好闷着脑袋,走得飞快。
江承欢跟在身后,既要控制着世家贵女的仪态,又要避免掉队,不免有些吃力。
姜笙看在眼里,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浓。
终于,她忍不住出声,“五哥,那俩是不是被狗追啦?”
要不怎么刚到糕点铺子门口,扭头就跑,还速度那么快,裤带掉下来都得用手拎着的那种迫切。
想想从前,姜笙也就只有跟狗抢饭时才铆出这种力气。
但没听说过江家兄妹已经沦落到需要吃狗饭了呀。
姜笙还在挠头。
一旁的长宴已经垂下眼睫,面冷声也冷,“不用管他们,不懂人间疾苦的世家公子贵女罢了。”
口口声声礼义廉耻,句句字字恪守礼节。
可真正侮辱礼节的是他们,真正丧心病狂的是他们,真正不知廉耻的是他们,全都是他们。
就连这世家贵女的心思都透着狠辣。
明明在路边议论几番,也不情不愿地过来了,结果真正走到铺子门口,却要义正言辞地表明立场,再转身离去。
短短几句话,好像九珍坊这家糕点铺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惊得几位驻足的路人皱眉离去。
幸好没动摇到糕点铺子的生意根本,长宴才能在面对妹妹单纯的疑惑时,遮掩掉眼底的冷漠,重新挂上微笑,“许是家中有丧事要奔。”
风中传来谁打的喷嚏,像是被问候,又像是被诅咒。
姜笙没有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停留太多心思。
她很快被赵元的大包小包给惊到,小蜜蜂似的环绕上前。
“赵兄,你是真的吃不下,这些东西最多放三天就坏了。”许默还在规劝,“日后你想吃,可以再来九珍坊,随时都有。”
“不用,我就要这么多。”赵元异常坚持,“这是我给许兄的捧场,将来许兄做了状元郎,可莫要忘了我。”
明明还没会试,明明丰京举人众多,赵元就是一根筋地认定许默能成为状元郎,就像在无数学子中,他一眼认定许默才华横溢,死缠烂打着要做友人。
又或者像现在,他认定来捧场,就要带着大包小包的糕点离去。
许默体会到赵元的固执,也明白了这个人性格里的真挚与赤诚,他不再相劝,而是两手交叠在身前,缓缓行下一礼。
“承蒙赵兄高看,许某不胜感激,只盼来年二月,不负赵兄期许。”
无论将来如何,这一刻认定的友人,就是一辈子的友人。
许默抬起头,清隽的面庞上挂起真心笑容,“赵兄,我送你。”
赵元嘿嘿一笑,与他勾肩搭背,“你放心,我阿娘很爱吃糕点的,这些糕点她两天就吃没了。”
“真的?”许默挑眉。
“真的!”赵元拍胸脯,“你还不相信我的品行与话。”
许默没有反驳。
信不信的另说,反正那之后的半年内,丰京内出现一道奇景——赵舍人家的夫人,见到糕点就反胃,见到糕点就呕吐,像是老蚌含了珠,却无论如何都诊不出喜脉。
……
三天后。
两家铺子恢复正常运转。
流量肯定是骤减的,温氏医馆还能维持着之前一半的看诊人数,九珍坊却只剩下一小撮的客人还在回购。
郑如谦愤愤不平,“我这材料全用的好货,口味又绝佳,怎么还没小四的医馆人多。”
姜笙拖着下巴思考。
长宴好心提醒,“二哥,糕点终究不是饭,并非必需品。”
就一家糕点铺子来说,九珍坊每天能有几十个客人已属不易,十几种糕点也能卖掉大半,生意其实算过关。
只是郑如谦的心太急太野,想要的太多,自然就觉得不甚满意。
“丰京的哪家铺子不是经历过时间的沉淀,才逐渐打出口碑与名气。”长宴轻声道,“二哥想要赚钱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做生意真的急不来。”
况且,九珍坊与医馆开在隔壁,又有四哥坐镇,哪怕看诊的时候随口提一句,也会给九珍坊带来客人。
“二哥,小竹已经在招募医女了,将来医女去给世家夫人按摩,也会宣扬九珍坊的。”仿佛是心有灵犀,温知允也从医书中抬起头。
这几日的义诊,救治好了几名痢疾孩童,为十数名妇人消除久病,还挽救了怀胎三月的年轻妇人。
没有话本子里夸张的跪地磕头,也没有年轻姑娘泪流满面的以身相许,但他们质朴的感激,诚恳的道谢,还是让温知允收获了满足快乐。
就连素日里最爱低垂的纤细脖颈,都能够笔直昂扬起来。
原来他想要的,一直都是被认可。
仅此而已。
夜色低垂。
兄弟们都在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等待着吃饭,等待着国子监内下学归来的大哥。
然而直到月上柳梢头,许默都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