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锦刚才被看管起来的时候已经想过种种,自觉罪罚难逃,但心底到底还抱着一线希望,听乐氏死罪活罪两种安排,她吓得浑身乱颤,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乐氏停顿片刻,又道:“如今还有第三个法子。”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一一零章 雅集
素锦怔住了, 向乐氏连连磕头求饶,她心里明白,无论是打杀, 还是随意配人, 都是凄惨下场,如今看着还有一丝希望, 不管是什么她都愿意一试。
乐氏看着她的目光却颇为厌恶,“这里有一篇文章,你拿去给严家郎君,告诉他交代的事办妥了, 不能叫他看出异常,这件事做好了,就将你送回彭城。”
素锦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虽说落了背主的名声,回彭城不会有好差事,但她在那还有亲戚在,到底还是能照顾一二。她流着泪, 将那两页纸颤巍巍收下, 道:“婢一定办成。”
乐氏瞥了眼卫进,又道:“你家娘子未曾亏待过你,吃的用的比外面那些寻常家族的女郎还精细, 听说今年还有意为你挑选人家,为何你就听了严家郎君的话,背主偷稿”
素锦羞臊地满面通红, 几欲滴出血来, 咬着唇道:“婢……婢不愿嫁入那等小户人家。”
乐氏摆手让仆妇将素锦带下去, 转头问卫进, “你可明白了”
卫进皱着眉点了下头。
乐氏道:“这婢子岁数不小了,瞧着是个好模样,原本是刘氏留给你的”
卫进又点头,乐氏猜的半点不错,前些年刘氏透露过这个意思,但卫进专心攻读,不问外物,与刘氏感情甚笃,无意收用素锦,刘氏就打算为素锦另安排人家,哪知出了这种事。
乐氏道:“人皆有私心,就是服侍你的人也不例外,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经得起利诱,驭下更不能一昧宽厚无度,反叫人心里忘了身份尊卑,赏罚分明才好管束。你在外走动,更要有堤防之心,有道是巧言令色者鲜矣仁。满口锦绣文章的人多的是,可人心到底如何,日久危难时才能见。你没有害人的心肠,也要谨防别人害你。”
卫进道:“母亲提点谨记在心。”
乐氏道:“真用心记着才好。只有你立起来了,你的孩子和兄弟才好省些力。”
卫进淡淡笑道:“还有二弟呢。”
乐氏面色顿时一黯,摆手让他们离开。
卫姌和大哥道别,急匆匆的就走了,跟后面有什么可怕事物撵着一般。卫钊瞧着她的背影,卫进心思沉沉的并未注意。
素锦第二日便外出与严思搭上线,将文章交给他。严思眼睛一亮,如获至宝,再三询问这是否是这几日卫进新做的文章。素锦笑着横他一眼,“你闻上面的墨是不是新的”严思在无人处揽住了她道:“等雅集过后再过一阵风平浪静了,我就去和表妹说把你要过来。”
两人厮磨一阵,严思又道:“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做。”说着悄悄对素锦耳语一番。
素锦大吃一惊,“你与进郎君交好,为何要这般害他”
严思脸上笑着,目光却阴寒,“既已得罪了,便只能将事情做绝,不能给他一丝翻身的希望,你一个后宅婢子,哪懂这些,听我吩咐的就是。”
素锦回到卫家,当即被仆妇带去乐氏那里,她一五一十并无隐瞒全部禀报,严思最后的吩咐也不例外。
“他让我在雅集前一日找机会在郎君面前透露口风,说我家娘子曾与他相好,有……有过夫妻之事。”
乐氏冷笑不已,卫进正坐在一旁,听完脸色沉得几乎能拧得下水。严思居然如此恶毒,偷盗文稿还嫌不够,更是要让卫进心绪不宁,在雅集上犯错。
素锦被仆妇带下去看管,乐氏见卫进脸色难看至极,知道经过这事让他有了长进,便不再多说什么,只让他好好准备,又叫他暂时不要和刘氏提起此事,一切等雅集之后再说。
九月初九,灵山雅集,附近三县士子齐聚,三县内士族足有九姓,另还有寒门庶族子弟,说是寒门,其实也是与士族相比,实则这些族户家境富裕,祖上也出过官吏。在寒门之下还有平民贫户的士子,这些士子穿着粗布衣裳,几个一起租着牛车上山。
这日一早卫家上下就忙碌起来,卫申和乐氏为卫进卫姌送行,卫钊和卫胜也陪在一旁。
卫姌从院子小门过来,穿着一身水白底暗绣长袍,头发全束了起来,越发显得小脸精致莹白,双眸如星。乐氏拉着她着实夸赞一番。卫申严肃叮嘱两人几句,一群人看着他们登车离去。卫姌总觉得背后黏着一道目光,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为此她连卫胜都没有单独打招呼,省得叫人对比发觉她对卫钊格外冷淡。
清早天边刚亮,参加雅集的士子就已出发,各县街市上,经过的全是士子和送行之人,一路如溪流入海,最终全部汇聚到了灵山。
山脚下县衙胥吏把守,也指挥着所来牛车的安置。卫姌与卫钊抵达时,胥吏听闻是卫家的车架,脸上堆着笑让车夫把牛车停放在一块开阔平地上。
卫钊和卫姌从牛车下来,附近有不少士子已经看了过来,见他们牛车停放的位置好就已经知道是士族出身,再看卫进俊朗,风度翩翩,卫姌唇红齿白,仿如玉人,一时间全是惊愕不已。雅集之上,样貌风姿是首要的。士子读书本就有股书卷气,可如卫家子弟这般出色的,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当然是大占优势的。
众士子不由偷偷议论。
很快卫进和卫姌就朝山上走来,灵山风景秀丽,树木众多,江夏又是水多的地方,山涧有河流潺潺而过,集合了山,林,水等景色。沿山石路向上,有一条小河,上面架有石桥,过桥便有亭。这是上山第一站,此刻就有不少士子在周围。
雅集是一种考核,但本朝追求行止洒脱高雅自然,若是中正官像学堂考校那样,反而落了下乘,所以众多士子仿佛游山玩水似的,有的临水咏诗,有的在亭里作画,有的两三个清谈,反正不能做出刻意迎奉上官的姿态。中正官也正是在这种看似自然状态下考察品评士子。
卫家兄弟两个刚走过亭子,就有一个人迎过来,笑着招呼,“伯正兄,玉度小弟。”
卫姌抬眼一看,正是严思。他今日也穿了簇新一身衣裳,轻袍缓带,脸上还敷了一层薄薄□□。
这也是当下流行,就算平日不用,今天面见中正,正是士子着力表现的时候,所以脸上匀粉的还真不在少数。
卫姌噗嗤笑出声道:“严家兄长,你今日脸上涂了什么,怎么那么白”
涂脂抹粉的不少,大家心知肚明,却很少有人这样当面揭穿。但卫姌年幼,在今天登山的士子中几乎是岁数最小的,她天真烂漫说这么一句,瞧着就是无心之举。
严思心下恼火,但又不能发作,强笑道:“昨日没睡好,脸色有些差,遮盖一二。”
卫进不擅演戏,看到严思脸色沉肃,眼里更是隐藏不住的厌烦。
严思寒暄几句见他态度冷淡,也不以为许,还以为是吩咐素锦做的事已经成功,心下更是暗喜,心道就算你们兄弟两个风姿卓绝,怕也是要灰溜溜地下山去,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于是他越发待两人亲热,还为两人介绍景致。
卫姌见此人面上热情周到,叫人看不出里面藏着如此恶毒心肠,真是口蜜腹剑的代表了。
卫进少有开口,卫姌便与他周旋,有意无意总要装做无辜的样子刺他一下。
严思假意示好,跟两兄弟说了几个在中正官面前表现的方法。
卫姌道:“严家兄长说的头头是道,为何蹉跎多年,未曾在彭城定品,却要到我们江夏来”
严思脸沉了一瞬,又很快重拾笑容,“家中遇到些难事。”
卫姌笑嘻嘻道:“兄长刚才好严肃,脸上的粉都洒下来了,还是赶紧趁着中正官没来去补一些吧。”
严思:“……”
他本不想在意,但不知为何,卫姌总是时不时瞧他一眼,叫他心里别扭至极,赶紧找了个借口转身离开,打算寻个靶镜看看自己的脸。其实平时他也没有这般在意,但卫家兄弟外表实在太过出色,尤其那小儿,一双妙目似笑非笑看过来时,严思总觉得脸上好像露了什么丑。
见严思总算走了,卫进隐含笑意,道:“调皮。”
卫姌笑嘻嘻道:“都怪他皮太厚了,总黏着左右不肯走。”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严思蓄意要踩着卫进出头,所以总是和他们一处。
卫姌低声道:“他既黑心坏大哥心态,我也叫他不好受。”
卫进心中一暖,心里也更是愧疚,竟让年幼的弟弟如此担忧。
兄弟两个站在河边闲聊几句,严思果然又回来找他们。
山下很快传来喧闹声,中正官在县令陪同下登山,后面跟着一群侍卫胥吏。中正官正是贺台,年过四旬,面瘦长髯,颇有儒雅之风。他先到半山长亭,目光四下一顾,微微颔首,对士子们的表现满意,与县令低语几句后,他便从长亭出,沿途出题考验士子。
中正贺台很快来到河边,沿河士子众多,他一眼看见的,便是外表极为出众的卫氏兄弟。
作者有话说:
补昨日一章,晚上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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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一一一章 先后
贺台眼睛一亮, 对县令道:“丰仪俊雅,灼灼耀目,这是哪家郎君”
县令将卫氏来历一提, 贺台微微颔首, “原来是卫玠之后。”招手让卫进卫姌过来。
河边士子见了纷纷叹道,果然如此。严思心中也是压不住的妒意泛上来。他也是打小苦读长大, 深信自己必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到了江夏认识卫进,发现他竟处处优于自己,嫉心如蚂蚁般啃噬他的心。此刻见中正官首先对卫家兄弟另眼相待, 他越发难受,但又觉得紧跟卫氏兄弟的决定十分正确。
他跟着卫进卫姌一起来到贺台面前,作揖行礼。
贺台微微一笑,直接问卫进:“克己复礼为仁,何解”
卫进道:“克犹约也,复犹反也,言若能自约俭己身, 返反于礼中, 则为仁也……”
他声音清朗平和,又是洛阳正音,贺台默然听答, 渐渐面露微笑,显然是十分满意。卫进所答显然对论语研读极深,又有自己见解, 极合他的心意。
等卫进答完, 贺台问他家中情况, 读什么书。问完看向严思, 也问了一句论语,严思神色严肃,侃侃而谈。他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与卫进相比就有所不如,一前一后作答就显露出高低优劣来。说完之后贺台并无表示,再看向卫姌。
今日雅集士族子弟在十七八岁,寒门和贫家士子年纪更大些,二十多岁比比皆是,如卫姌这般混在其中,真犹如童子一般。
贺台先问了卫姌岁数,然后也出了一题,“谓君子之道,不如器施于一物,说的是论语哪一篇”
卫姌一听,这题比刚才考卫进和严思的都要简单不少,看来是中正官看她年纪有意放低了要求。她站得端正,作揖道:“《论语为政》之君子不器。礼记有云,大道不器。器者,各适其用二不能相通……”
她语音清脆,又生得貌美,站在溪涧河边,长袖飘飘,如仙童般。
县令胥吏等人心中都不由赞叹,不愧是卫玠后人。
贺台作为中正,听完卫姌回答,点了点头。卫姌没有光说答案,还对“君子不器”论述一遍,透露的意思当然是她也是来参加定品的,并非只陪着兄长只来长个见识。
贺台一路上山,沿途见到有的士子会提问,有的则是直接忽略而过。
这就是雅集擢选的残酷之处,若是不入中正官的眼,可能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是展露才华。
到了午时,一大半的士子已经被问过。胥吏很快将吃食送了上来,士子们简单在山上用过饭。到了下午,胥吏通知将三十余名士子叫到山上的亭子。士子们都明白,这些人是定品有望的。不少士子也跟着上山,打算在周围看个热闹。三年后还将举办雅集,多看看并无坏处,侍卫胥吏也知士子心态,并无阻拦。
卫姌被叫到时脸上抑制不住欣喜,卫进低声道:“玉度刚才回答的很好,旁征博引,让贺大人知道你年纪虽小,却已经学了不少。”
卫姌笑吟吟地点头,她正是这个目的。年纪小有好处,十四岁和四十岁做到同一件事,可能评价就是天差地别,但也有坏处,年纪小容易让人忽视。她要做的就是在众人面前打消这种视她为孩童的念头。
严思也在选取的士子名单内,他内心狂喜却又强自按耐住,对卫进卫姌说了声请,然后一起上山。
山腰之上有一座亭子,名叫“无方亭”,出自大道无方之意。贺台此时正坐在亭中,与县令一起饮茶。
三十多名士子齐聚在亭外,贺台放下手中茗碗,看向众人,道:“《孟子》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一求诵读文章,二求妙解,刚才我已考过你们诵读的本事,现在你们可各自为题,妙解经学。”
士族子弟们心道,贺台欣赏读书人出新意,果然如此。
三十多名士子中也有寒门出身的,不过数量不多,只有七人,其余全是江夏士族之后。贺台出题过后,就有一名士族子弟先开口。然后从他站立的位置,依次而下,因为并非限定题目,各人阐述自己观点。很快轮到卫进卫姌严思的位置。
不等卫进开口,稍后一点的严思抢先道:“简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卫进目光一凝,果然是那篇文章。
文章以竹林七贤王戎儿子死了的典故开始入题,说的是“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玄学本意,延伸讨论王弼所言,圣人有情无累的论点。这篇文章由儒入玄,层层递进,是篇上佳之作。贺台越听越是惊奇,身子都坐直了。众多士子也都有所动容,在他面前开口的觉得自己所讲有明显不足,还没有答题的又觉得苦恼。
严思看到众人目光,越发得意,忽然被旁边的声音打断。
卫姌道:“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严思一下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