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个子不高却很是肥胖,肥胖通常是肥头大耳,但此人却胖成了尖嘴猴腮,虽是少年模样,嘴角却有两撇小胡子,定睛观其元神,竟是一只黄毛儿鼬鼠,这东西还有另外一个俗称,黄鼠狼。
异类有了一定道行就可以幻化人形,幻化时不得改变性别,雄性异类只能变为男子,雌性只能幻成女子。
至于其变化之后的容貌,则由其道行的深浅决定,道行越浅,幻化时异类特征残留的就越多,道行越深,异类特征残留的就越少,甚至完全没有异类特征。
此外,异类幻化为人,是变成老人还是少年,与其自身年龄无关,与其道行的深浅也没有直接关系,而是取决于它们的记忆,它们在能够幻化之前对什么人印象最深,幻化时就会下意识的加以模仿。
再者,异类幻化为人,会或多或少的保留异类习性,这只黄鼠狼就是这般,这东西最喜欢的食物其实是老鼠,不过喜宴上自然不会端上一盘耗子,于是它就退而求其次,狼吞虎咽的吃那肥鸡。
说话的老妪本体是只吊睛白额母虎,与那黄鼠狼并非同类,眼见黄鼠狼幻化的少年只顾吞咽咬嚼,不接它话,老妪反手冲着那少年的后脑就是一巴掌,“还不快去。”
黄鼠狼挨了打,有些恼,“你怎么不去?”
“你去不去?”老妪抬高了声调。
那黄鼠狼是洞渊修为,不是老妪对手,便是不愿意,也不敢不去,只能扔下鸡骨抓着兵器站了起来。
这妖物的兵器是把单刀,有两尺多长,刃口还崩了几处,自然不是什么利器。
眼见开战在即,场中宾客急忙分散四周,将院子正中区域腾了出来,众人腾出的区域不过三丈见方,寻常武人打斗倒也够了,但两个紫气高手相搏明显不够。
南风有心提醒众人退后,转念一想打消了这个念头,李朝宗也是细心之人,一旦提醒众人退后,这老东西就会怀疑他是不是能看到东西。
他自毁双目时李朝宗是在场的,知道他眼睛损伤的程度,想装瞎就必须蒙眼,但蒙眼就会令李朝宗起疑,故此他才会往王屠夫家抢那瞎子的行头,那瞎子的眼罩和拐杖都很是老旧,只有这种老旧的行头,才能骗得了李朝宗。
按照江湖惯例,双方比武争斗都会自一定距离之外站定,先拉开阵势再动手,但这黄鼠狼幻化的少年却不守江湖规矩,进入三丈之内也不停步,而是继续向前。
“来人报名。”南风侧身垂剑,这黄鼠狼叫什么他并不在乎,之所以喊住它,是为了争取时间斟酌对策,所谓对策,就是接下来该怎么打。
那黄鼠狼闻声止步,单刀前探,“你马上就要死了,还问我名字做甚么?”
“别杀他,抓活的。”那母虎幻化的老妪在北面吼叫。
老妪一喊,那少年转身回头。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丈,此时动手乃是天赐良机,但南风急思过后放弃了这个机会,一个真正的瞎子是看不到少年转身回头的。
趁老妪与少年交代的间隙,南风确定了对策,示弱诱敌,与此同时尽量拖延时间,争取晋身太玄。
此时那少年仍在与老妪拌嘴,老妪命它抓活的,少年只说费事,老妪再吼,它就烦了,调头往回走,“要不你来抓。”
见黄鼠狼要回去,老妪再度站起,冲它斥责叫骂,逼它回来出战。
黄鼠狼幻化的少年虽然不乐意,却也只能转身回来,持刀逼近南风。
见此情形,围观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李朝宗打哪儿请来的帮手,完全不懂江湖规矩。
那少年前行之时一直在嘟囔,“不能砍杀了,得抓活的,那只能把他手脚给剁了。”
话音刚落,自己的头就掉了。
南风收剑垂手,等待众人回过神来发出惊呼,这少年是异类幻化,死后一定会现出原形,不知满堂的宾客见到这少年的原形本相会作何感想。
伴随着单刀落地的响声,众人齐声惊呼,“啊?!”
南风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也险些惊呼出声,倒不是这少年的原形怪异骇人,而是这少年死后压根儿就没有原形显现,而是化作一道金光往北急闪而逝。
他得了阴阳天眼,能够窥察本相元神,这少年当真是鼬鼠幻化,怎地死后竟然化作了一道金光?
李朝宗貌似对那黄鼠狼化光而逝并不意外,转身冲坐在首席的黑衣老者拱手说道,“诸位盛情相助,李某不胜感激,此事还是由李某自行处置吧。”
那老者年纪当在六十岁上下,长的四方大脸,其本相元神为一只白蹄黑牛,闻言皱眉横了李朝宗一眼,转而歪头看向那母虎幻化的老妪。
老妪貌似对这黑衣老者很是畏惧,见它看向自己,不待其说话,抓起兵器纵身跃出,“小贼,看招!”
这老妪虽然很是干瘦,臂力却强,用的是一根丈许长短的熟铜大棍,到得近前拦腰横扫。
南风没有与其过招,而是灵气逼出,长剑环挥疾舞,用了与凤鸣山相似的打法,之所以说是相似而不是相同,乃是因为在凤鸣山时他是以攻代守,而此时则是只攻不守,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一阵叮当过后,熟铜大棍被削成了擀面杖,老妪既恼又怒,将手中短棍扔向南风,转而横身移动,自一旁的看客手中抢过一杆丈八长矛,再度上前打砸戳刺。
几个回合下来,长矛也成了短棍。
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把神兵利器在临阵对敌之际可以增添偌大助力,眼见南风长剑舞的严密,老妪便不再近身上前,也不再借用兵器,而是改为徒手对战,以灵气遥攻。
催动灵气会发出掌风,老妪一掌击出,南风侧身闪过。
这老妪乃太玄修为,灵气可离体数丈,不曾击中南风,便殃及了对面的几桌宾客,灵气冲至,桌碎椅飞,惨叫一片。
南风自不会站在原地任凭它打,避过一掌之后立刻欺身而上,催动灵气,挥剑猛斩。
眼见南风催出剑气,老妪急忙纵身跃开。
它倒是躲开了,但附近的那些看客却躲闪不及,数人遭到殃及,血肉横飞,惨叫哀嚎。
南风的修为要低于这妖怪,好不容易占得先机,哪里还肯放弃,老妪落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灵气灌注长剑,以剑芒大肆挥斩。
老妪连番闪躲,不曾受伤,但所到之处的看客却没它这么快的身法,老妪落到哪里,哪里就死上一片。
看似是南风瞎眼误伤,实则他是故意为之,这些看客多是前来道贺的武林中人,与李朝宗是一丘之貉,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杀一个少一个。
几个腾挪下来,老妪成了扫把星,落到哪里哪里的看客就惊呼闪躲,武人倒是勉强能够躲开,但那些商贾学究躲不开,南风现在是“瞎子”,自不能分辨甄别,又有恨屋及乌之心,便照常挥剑。
眼见南风“误伤”频频,余下的那些终于明白与看热闹相比,还是性命更重要,于是便呼喊着往外逃走。
在南风进门之后没多久,门口就多了两个居山修为的老年武人,眼见众人要走,那两个武人抬头看向李朝宗,李朝宗以眼神授意,二人会意,侧身让开,未加阻拦。
人多拥挤,南风便无法继续追赶对手,实则他知道那老妪站在何处,但此时那老妪站立未动,若想继续假装瞎眼,便不能过去厮杀。
不能追赶,便假装侧目倾听,趁机观察周围情况,此时除了门口的那两个老年武人,在前院和后院各处都有武人出现,有几个他还认得,观察众人气色,其中两人为紫气洞渊,余下的都是居山淡紫。
根据黄鼠狼死后,李朝宗冲黑牛说的那句场面话不难发现,以黑牛为首的这九个妖人貌似并不是李朝宗请来的,反倒像有人主动将它们派来的,目的自然是帮助李朝宗,但李朝宗似乎并不领情,虽然允许它们出手,却仍然在周围安排了自己人。
片刻过后,该走的都走了,偌大的院子顿显空荡,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一些武人,连把守各处的武人计算在内,共有二十二人,这还不算李朝宗本人和那八个异类妖人。
闲人散尽,那老妪再度开始进攻,但它对南风手中长剑很是忌惮,不再贸然上前,而是连连变换方位,与此同时将场中的桌椅踢向南风,借此分他心神,寻找机会。
便是知道老妪的准确方位,南风也无法前去搏杀,对手太多,只能继续装瞎,麻痹对手。
在将那老妪踢来的桌椅尽数斩断撞飞的同时,南风趁机看向后院,在后院的东西两侧,各有二层楼阁一处,那两个洞渊武人分别站在东阁和西阁外的阳台上,东阁挂彩,透过窗纸可见红烛光亮,无疑是洞房,而西阁门窗紧闭,里面一片漆黑。
洞渊高手都可以称霸一方,在此之前,李朝宗麾下一个洞渊高手也没有,这两个紫气洞渊应该是近些时候刚刚晋升的,按理说李朝宗应该派他们共同守护洞房,但为何将他们分开,东侧楼阁里是新娘子,西侧阁楼里有什么?
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大致估算,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晋身深紫太玄,只有晋身太玄,借助那些不需要法印也可施展的太清法术才有一线生机,但对方此时已经做好了准备,怕是很难撑过这半个时辰。
就在南风暗自忧心之时,门外传来了下人的斥责,“不长眼的叫花子,没看见……”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来者何人?”守门的一个武人闪身而出。
随即就是一声闷哼。
南风此时背对大门,正在凝神戒备,警惕防范一旁虎视眈眈的老妪,便是听到异响亦不得转身查看,退一步说,便是有机会回头他也无法回头,因为瞎子是看不见东西的,回头就不是瞎子。
另外一人有了防备,听声音当是拔出了长剑,随即就是锐器划过皮肉的森然声响,接连几声,快逾闪电。
不需回头,南风也知道出手的不是守门的武人,因为使用长剑,速度不可能如此迅速,能如此快速连续出招的只有刀,而且必须是薄刃窄刀,
眼见南风来了帮手,担心生出变数,那老妪反手甩出两张瓷碟,与此同时变换方位,试图近身偷袭。
“右前两丈,右掌攻你前胸。”门外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这声音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许久不曾听到过,熟悉则是便是许久不曾听到,一旦听到立刻就知道此人是谁。
长剑灌注灵气,反手挥出。
那老妪此时已经开始催发灵气,见势不好急忙抽身后退,但它慢了几分,衣衫已被南风剑气划破,险些开膛破肚。
南风出招也慢了半分,遭老妪灵气冲撞,踉跄后退。
急退三步之后,有人自后面扶住了他,“你应该知道这是陷阱,不该来的。”
“你也不该来。”南风沉声说道。
“但我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