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在动物园呆过,野猪王在闪光灯下愣住了片刻,其实前后也没太长工夫,另一边,李广亮、李广福兄弟俩已经趁机把小弟李广年拖了下来。
人多势众……一起退。
在武器不趁手的情况下,没人敢低估一头五百斤雄性大野猪的杀伤力,而且村民们总不能真豁出几条命去跟野猪拼了。
江澈刚坐回学校院门口的小竹椅,手里还拎着那台尼康相机。
看了看,面前刚从梯田下来的茶寮村老老少少都在,都站着,江澈只好也站起来。
“刚老西……里朽上类个,是叫将机吧?”
突然有人说话,这位也不知道是在哪看过一两部港片,说的不是方言,但也不是正经普通话或粤语。
“……嗯,是。”
江澈点了点头,心里郁闷说:就显你见多识广了,我明明也没准备说它是引雷法器,我只是……有点想试一下,看什么都不说会是个什么情况来着。
正面对人群中心,李广年老爹老娘一边给小儿子仔细检查,一边又哭又骂好一会儿,终于缓下来,和俩兄长一起,推了推李广年后背,说:
“去,给江老师磕个头,这是救命的恩。”
李广年看样子二十来岁,很精壮的一个小伙子,闻言点头,转身过来就要跪下。
江澈连忙一把将人扶住,劝说:“这不用,广年大概比我还大一两岁呢,这头磕了,对我对他都不好。”
他说的意思是忌讳,这样李家的人倒也不好再勉强。李广年僵在那里扭头看爸妈和大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我家娃儿报名上学吧”,老大李广亮犹豫了一下说,“仨娃,报两个成不?”
旁边老二李广福说:“那我家俩娃也报一个。”
他们把这个当作感激和回报。
江澈点头接受,看着正好人都在,趁机解释说:“其实读书是为了孩子们好,咱们茶寮村总不能一辈辈的都不识字,就这么在山里窝下去吧?”
有几个点头,包括老村长,但是更多的人保持沉默。
“可是江老师,咱说句实在话,你觉得这里有几个娃儿能读到出息,像你一样捧上公家饭碗?”人群里有人说:“那要读不出去,耽搁这么些年,花恁多钱,掉过头来还是搁地里刨坑,用不上……那跟上一辈就学着写个名儿去做活,有啥差别?”
这段话说完,人群里尽是点头的,它显然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
这些年政府部门也好,过往的老师也好,一次次的宣传,村民们并非完全不懂。他们也知道,如果孩子真能考上中专,考上大学,未来会有出息,会过上好日子。
问题就他们所眼见的情况,从村里到乡里,并没有那么多人真能读出个出息,而且这一路读下去的钱,他们也花不起,赔不起。
一个家庭倾其所有十来年,孩子读不到有出息,那就是赔了,这是他们的道理,并非完全不是道理。
这道理还真不好破,因为真要这么算,这年头绝大多数山民送孩子读书都得赔。江澈笑了一下说:
“我是从城里来的,城里现在一个会做皮鞋的师傅一天能赚多少钱,你们知道吗?”
没人能回答。
“三十块。”江澈随口说了个大概数字,拿手比划着。
村民们一下全都木在那里,有人在掰指头,一天三十,两天六十,三天小一百,一个月,一年……娘的,算不出来。
“一年就是一万零九百五十块。”八岁的曲冬儿站在江澈身边,拉着他的衣角,夸张地张着小嘴,瞪着闪亮的大眼睛向着人群说:“万元户哦……连乡里开拖拉机的马东强都赶不上。”
这小精灵太聪明了,记得也就读过一年多书吧,另外就是前任支教教师离开的时候留给她几本书而已……难怪这种条件下将来还能上清华,江澈开心地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接着道:
“那些做鞋的师傅也没读到中专、大学。”
人群没响应,一股股的激动被努力压抑着。
“可是你们去得了吗?”江澈把语气沉下来,无情地打击道:“你们去不了,你们出门连普通话都不会说,连地名都不认识,而且,你们连走出去的胆子都没有。就算出去了,有师傅肯教,他说话,你们很多人一样还是听不懂。”
就这么几句话,其实信口胡说的成分不小,但是人群里的激动一下变成了失落。
“你们想让自己的孩子也跟你们一样。然后孙子也一样。”
江澈冷漠的把话说完,环视一圈,心狠得自己都有点虚。
这一起一伏,茶寮村村民们彻底被打击坏了。
隔一会儿,江澈才道:“让孩子读点书吧,能读出息了最好,至不济,能认个路,说个话,学个东西……能走出去。”
这一段话他说得平静而恳切,村民里听不懂的也有旁人帮忙翻译成方言,不少人抬起头,都拿眼睛看着江澈,在思考,在犹豫。
“那你读那么出息,不还是来我们这儿了?”整个头脸已经不成人形的癞汉王地宝突然冒出来,半方言半普通话道:“笑我们不会普通话,我用峡元话骂你,你听得懂吗?”
说完,仿佛找到了平衡点,扳回一城,他得意地笑起来。
这么巧?江澈笑一下,接道:“三天,三天我就能学会峡元方言,你信不信?跟着我读了书就是这么厉害,学什么都快。”
王地宝愣一下,不甘示弱立即接上,“那你三天学不会怎么说?之前领的补助不算,今年的教育补助,你也白给我?”
他觉得自己总算聪明了一回,抓了个漏洞。村民们其实也是差不多的看法,他们是没眼界,但是方言这东西并不需要什么眼界,就是他们身边的事,别说外地人了,本县的都有“十里不同音”一说,他们从没见过有人能学这么快。
挑担子翻山的货郎走几年下来都还夹生。
以前的老师待半年都不见能说,他们能听懂几句就不错了。
人群里有人喊:“真那么大本事,我家娃儿就跟你上学,就算读不到有出息,以后出门学手艺也好。”
“行”,江澈笑着直接应下,把目光转向王地宝说,“那就这么说,我输了,教育补助款白给你,你输了,砸锅卖铁送孩子上学。”
他其实并非一定要王地宝的孩子上多少学,他是在改变茶寮村——这是起步。
看见江澈的笑容,王地宝莫名心慌一下,这学生仔有多浑,这里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怕趟进去是个局,王地宝想了个辙,犹豫一下说:“是全村的补助款都白给?”
他这会儿倒是不笨,预备拉个统一战线。
“行啊,那就全村都跟我赌。你们赢了,教育补助款过往不计,今年全发。输了,你们砸锅卖铁送孩子上学,不送的,几年一起算,我叫派出所来抓人。”
说完,等待。没人出声反对。
王地宝阴谋得逞,得意了,笑着道:“行。那我替大伙说句话,老谷爷你们一家,李广亮你们一家,再还有那几个预备好要送娃儿上学的,咱都先说好了,你们可不能偷偷去教他。这三天,大伙儿谁都别搭理他,互相看紧了……咱可都是村邻,这可是全村差不多每户都有的钱,胳膊肘不能这么往外拐。”
就这么把路全堵死,哪怕江澈真那么厉害,一学就会,但是他连一点可能都不留,还怕啥?王地宝说完打了个手掌,觉得稳了。
有教育补助搁那儿呢,村民们大多怕追究,想好处,不站出来帮腔但也不反对。
至于老村长几个,李广亮家兄弟爹娘,他们担心的看着江澈,却也正如王地宝所说,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胳膊肘不好直接往外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