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嘉定城,高桢先把赵琇送回了翠庐,又给张氏见过礼,请过安,方才告辞回了行宫。
张氏一看到孙女,见她黑了又瘦了,脸上还带着疲惫之色,心里疼得不行。碍着高桢在场,只能干巴巴地说几句辛苦,等高桢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地拉了赵琇进房间。
赵琇笑着推说:“等孙女去梳洗了再来与祖母说话。一路风尘仆仆,孙女儿身上的灰还未拍干净呢。”
张氏眼泪就出来了:“你长了这么大,哪里吃过这个苦头?从前咱们家未得爵位时,你也是二房金尊玉贵的姐儿。你哥哥做了侯爷后,你就连出门都没叫吹过风。如今却瘦得这样,还晒得这么黑,瞧额头上都有帽子的白印了。小门小户的女孩儿都没你这样狼狈。”
赵琇笑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出门在外,还是在灾区,总不可能象家里一样吃好喝好吧?晒黑了养回来就是,瘦了正好减肥,我觉得自己气色挺好的,见了世面,经了大事,还得了不错的名声。祖母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张氏听着倒有几分欢喜:“是啊,我在嘉定也都听说了。起初她们还说你心肠够硬呢,要强分人家一家子骨肉,又抛头露脸的不似个大家闺秀。我忍不住驳了她们好几回!若你这样善心的孩子,都要被人说心硬,世上还有心软的人么?得了疫病自然要隔绝开,若换了是嘉定城出了这样的事,看她们怎么说?况且事情总要人去做,她们倒是不抛头露脸了,那就别成天四处炫耀自个儿做下了多大的功德,不过是出银子罢了,谁没出银子?真正做事的人还被她们嫌弃着呢!被我说得多了,她们自个儿先觉羞愧了,也不敢再提,后来知道了灾区百姓安好。倒还会夸你几句。”
赵琇笑得开心,若换了是往日,张氏肯定是忍了这口气,嘴上说懒得与人计较。其实是怯弱怕事。如今她能为自己出头,打破一惯不与人争的原则,赵琇心里自然高兴。
她问张氏:“京里来旨意了?可知道是怎么说的?哥哥有信没有?”
张氏忙道:“你哥哥来信了,如今他要协理审案,脱不开身。心里急得不行。听说我们无事,老家也安好,他还不放心,催着要我们赶紧回去呢。送信来的是冬生,跟着传旨的钦差一道来的。我问他你哥哥的日常起居,说是日忙夜忙,连饭都不能好好吃,我听得心里都急了。他不催,我们也要尽快回去的。”
本来跟着南下,就是因为舍不得孙子。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是要跟赵玮分隔千里。张氏如今想孙子想得慌,先前担心孙女,还没这么心急,如今孙女无事了,她又操心起孙子在京中的起居来。
但她们祖孙来时是跟着广平王的船,如今广平王那头还不知几时动身回京,张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叫六房备船送她们回去?
赵琇却觉得,广平王在嘉定大概留不了多久了。此番传旨的钦差来了,同行的人里肯定会有宫中使者。近日因高桢在外。叶大夫去了灾区,前不久才回来,侍女婆子只能在内宅侍候,拦不住各家宗室、王府属官与行宫总管去见广平王。他双眼正蒙着药呢,肯定瞒不住众人的眼睛。说不定这时候,宫中使者已经知道了广平王在治眼睛的事。消息传回宫中,不管是出于关心还是忌惮的目的,太后与皇帝都肯定要召他回京的。
她便对张氏说:“王爷出京都快一年了,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咱们也不必另外费事。跟着王爷一道走就是。他的船稳当,又有官兵护送,比咱们自己折腾要强得多。咱们自家虽有船,但南下时从镇江过来,祖母不是说船太颠了,坐得您难受么?那点路您就这样,真要坐那样的船走上千里水路,您肯定又得病一场了。”前年上京,张氏可是足足在路上走了几个月,那还不如跟着广平王呢。
张氏听得有些不好意思,自觉如今养尊处优久了,身体也娇气起来,便依了孙女,笑说:“回到家就好了,如今住在汾阳王府的地方,不好劳师动众的。等上了王爷的船,我就叫人调了香膏来给你敷脸敷手,管把你这身皮子重新变白了,再给你多做些好汤,一定要把身体养回去。”
她倒是不把广平王府当成是外人了,赵琇听着只是笑。
而另一头的高桢进了行宫,见到迎上来的烟雨,就先问她广平王身体可好,眼睛治得如何。
烟雨回禀道:“王爷一切安康,饭都比先时多吃了半碗,精神也好。眼睛上的药仍旧敷着,昨儿换药时,叶大夫问过王爷,说是比先时又多了些光,虽还是看不清楚东西,但已经能知道面前有没有挡着人了。叶大夫换了方子,改了两味药,如今仍旧要敷眼睛。”又说:“宫里的罗公公来了,正在里头跟王爷说话呢。”
高桢正为父王的病情进展而高兴,听说宫中有使者来,顿时凛然。这罗公公是皇帝身边侍候的,虽不是一等一的心腹,却也算得重用。不用说,他定是奉了皇帝密令而来,只不知是为了什么。
高桢心急着想去见父亲,但想到身上还带着路上的尘土,就却了步。他刚从灾区回来,也不知有没有带了不好的气味,还是先梳洗过,换了干净衣裳,再来见父王的好。父王体弱,未必受得了那些东西。
等他把自己全身都弄干净了,连头发都洗过了,松松散开,穿上赵琇给他做的宽松葛袍走进广平王的屋子时,那罗公公已经离开了。广平王侧耳一听脚步声,就笑道:“多早晚回来的?这是梳洗过了?”
高桢走到他对面坐下:“回来有一会儿了,听说罗公公在父王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跟前侍候,儿子担心是皇上有什么要紧事吩咐,不敢擅闯,就先去梳洗了来,也免得一路疾行,身上带了汗臭味,熏着了父王。”
广平王笑笑。问他这一路上的事。高桢先时已经捎过几次信回来,详情都说了,如今就是交代近几日的事罢了。灾区的事还算顺利,倒是有几家大户。见灾情渐平,从嘉定来的贵人们施粥舍药,又赢得了好大的名声,便也跟着学起来。那些老老实实施粥赠药的也就罢了,却有两家自作聪明的。既想要善名,又舍不得下本钱,施的粥水稀得可以当镜子照,又或是用了不知积了几年的陈米,灾民见了都不想去吃。赵琇与高桢听说了,亲自跑了一趟现场,那两家的仆从还想拦着不让他们看粥锅,拗不过他二人背景深厚,又有许多随从,还有官府的人陪同。当场曝了光。
高桢冷笑着说:“两家子都是蠢货,他们的子侄还陷在京里呢,在堤坝案上他们自个儿就不干净,如今又来这一招。赵妹妹当时就问他们两家的管事,他们的主人是不是要钱不要命了?问完直接就拉着儿子走人。儿子回头看见,那两个管事脸色难看得要死。听闻第二天,他们两家就老老实实换上了新米熬的粥,还熬得特别稠,样样比照着咱们弄的粥棚来。两家家主还托人了给儿子递话,想要向儿子请罪。他们跟我请什么罪?!”
广平王也听得冷笑。堤坝案的犯官固然已经被锁拿进京受审了。但他们又不是孤家寡人,身后的家族不可能没有得好处。等案子审清楚了,皇上腾出了手,还要收拾他们背后的家族呢。在这种敏感的时候。涉案的世家富户若是老老实实做些善事,在乡间挣点好名声,将来朝廷说不定还要看在舆论面上,对他们从轻发落。如今既想要善名,却又舍不得那点钱粮,只会被人说是沽名钓誉。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呢。就算他们换了稠粥,也在灾民心目中得了坏名声,灾民们往后感激的只会是带来这份变化的高桢与赵琇,却不会记那两家人的恩情。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果然是蠢货!
不过正因为是蠢货,皇帝要割他们的肉时,才会大快人心。罗公公此行随钦差而来,其实就是要传达皇帝的密旨——国库已经没多少钱了,先帝糊涂了十多年,留下了一本糊涂账,为了他的丧事,皇帝又再往外支了一大笔;北方边境的军费不能裁减;山西去年大地震,如今还未恢复元气,仍旧需要钱粮支持;江南海傍大坝修了几回,已经花了不少钱,接下来谁也不知道哪里又会有灾。皇帝自登基以来,已十分节俭,连宫室用度都减了一半,还放出了不少宫人,甚至为了节约开支,把册封太子的仪式往后推了又推。如今朝廷只拨下了二十万两银子救灾,幸好上海府本地的宗室、世家、富户们先行撑起了赈灾大业,才没有出乱子,还大大减轻了朝廷的负担。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们再出钱了,皇帝正打算把涉及堤坝案的几家大户抄了,好贴补赈灾款呢,也不必等审案结果了。那些蠢货却不自知,如今岂不是把现成的把柄送到了钦差手中?
扫兴的事不需多提,广平王听儿子说完近日经历,就笑问:“你赵妹妹很能干吧?她才多大的年纪?这一路行来,竟也撑下来了,做事不慌不乱的,很有章法。”
高桢忙道:“赵妹妹自然是能干的。很多事儿子没想到,她却先想到了。连儿子也不明白,她是从哪里学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接着又有些高兴地说:“在灾区的时候,诸事不便,也没法讲究什么规矩礼仪。儿子都是跟赵妹妹一处用饭的,她也不在意。儿子跟她相处得久了,才知道原来她喜欢咸口的饭菜,尤其爱椒盐的,甜品只有几样还算爱吃。江南多甜糯之物,她就不大吃得惯,面食也不惯多吃,爱吃米饭。”
往日赵琇跟着广平王一路行来,饮食自然是随了广平王一家的。皇室祖上是嘉定人士,王府的饮食本就偏江南口味,但王妃钟氏是山东人,又把山东风味带入了王府,多年调和,王府饮食已经形成了独有的风味。这风味跟赵琇的喜好略有偏差,但她从前极少在做客时显露出来,高桢竟是随她吃了将近一个月赵家二房与六房准备的饭菜,方才发觉了这一点。
广平王听得笑了:“既如此,等回了京,多寻几个擅做咸口菜色的厨子回来,也省得日后不习惯。”
高桢听出了几分言外之意,一时间有些惊喜:“父王这意思是……”
广平王笑笑:“我们出来也差不多有一年了,等回了京,哪里还能拖得下去?正该把你订亲的事提上日程。早早将事儿定了,咱们也好安心。”
高桢大喜,旋即脸上便有些羞涩的微红:“真……真能成么?就怕赵老夫人和玮哥不愿意……”
广平王叹了口气,忍不住扭过头去:“蠢材,老夫人若不愿意,怎会答应让孙女儿跟着你出门这么久?这样的蠢话,日后休要再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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