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录 第三十五章

三日后。

还是原来周生与锦绣公主拜堂的大堂，还是原来的布置。换了一身俗家衣服的乾罗道人依旧坐在铜镜下，等待着自己期盼已久的时刻的到来。

周生穿着一身新郎服，正忐忑不安地站在道人身前不远处，不时回头往外张望一眼。按照他与水秀儿约定的，今天便是两人拜堂成亲的日子。因为水秀儿一直住在后院里，现在周生等人就在大堂里，等着水秀儿的到来。

“师傅，我听下人说这几天水秀儿一直一幅心神不安的样子，况且她又将所有族人赶走，显然已经看透了您的布置。她会不会不来了？”周生小声问道人道。

“就算知道有危险，她也会来的。毕竟与你拜堂是她企盼已久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轻易舍得放下？就算我们的布置被她看透，但是这几日她还一直留在这里待着不走，又不曾发信号召族人来助阵，反而将仅有的几个保护她的狐妖都赶走，表明她还是对你痴迷不舍。狐妖此次留下，分明是报着死志来的，待会恐怕不好对付啊。”乾罗道人道。他身旁化装成宾客的众多修真高手也纷纷表示赞同。一时间关于“妖狐做恶”、“死有余辜”之类的言论不绝于耳。周生面色难看，却终究没有说话。

正议论间，大堂里所有的声音突然都停住了。众人面色古怪，又有些惊慌地望着门外。周生循着目光回首望去，只见不知何时，穿了一身大红衣服的水秀儿，此时正站在门口，苍白憔悴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深情地望着周生，轻声道：“周生，你要我来拜堂，我便来了。”

“你……秀儿，你终究来了。”周生叹息道。

少女扫了一眼四周已经围上来，扮作宾客，却又个个身上衣服鼓鼓，不知道携带了多少兵器、法宝的人群，幽幽道：“你要我和你拜堂成亲，我怎么能不来呢？况且，我今天要是不来的话，以后再想和你拜堂，就没有机会了。周生，回来后我就觉得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我猜着你肯定是受了他们的鼓动，与他们合起伙来害我了。我原本想一走了之，可是又舍不下你。唉，或许是命里欠你的，终究要把一切都还你。罢了，反正只要是你好，我便把命丢在这里也无妨。”

周生大口喘着气，突地咆哮道：“明知道有危险你为什么还要来，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水秀儿，你是天狐，是妖怪中的公主，狐妖一族的王者，为什么对我这个穷书生如此厚爱？你说，你说啊！”

水秀儿使劲地微笑，却依旧有泪滑落，止也止不住。哽咽了半天，泣声对周生道：“周生，你认识我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可是在我的心里，我已经想了你好几百年了。你也知道，我是三眼灵狐修炼而成的人形。但是你不知道的是，我这三眼灵狐本身，却是天下万灵中灵阶最高的一类了，比之人类还要高出许多，与天上的龙、凤同阶，根本不需要化作人形。我变化成人，只是为了到这世间来找你报恩的。

须知凡是超越人类的种族，越是灵阶高的，诞生时受到的天劫就越重。五百年前，我刚出生不久，便因自己是天生的三眼灵狐，被上天降下雷劫。当时因为我爷爷还没有成仙，老族长也还在世，族里三眼、九尾天狐都在。族人们，包括我爷爷在内，谁也没有料到会再出现一只三眼灵狐。所以我出生的时候，身旁除了父母，再无人守护。父母为了保护我，双双被天雷劈死。那时候我法力低微，除了能稍微进行闪躲之外，根本就没有能力自保。当时我心里又痛，又怕，只觉着自己再也没有希望躲过去，便放弃了挣扎，想要随我父母一起死去。眼看着不保时，你的前世，恩，他也是个赴京赶考的举子，恰好因为避雨躲进我所在的洞府，见我可怜，便将我藏于身下，使我躲过一劫。不过你的前世却因为助我渡劫，逆天行事折了阳寿，不到三天便去世了。他去世前的三天，一直待在我的洞府里，对着我自言自语。呵呵，周生，你的前世与你这一世的相貌是一模一样呢。你知道吗？你前世说他人生最大的目标，便是娶个公主，尝尝做驸马的滋味。然后再中个状元，等有了功名后再混个巨富当当。呵呵，周生，你前世说话好有意思的。恩，他的目标上一辈子都没有达到，可是你这一世却都做到了。这是他的心愿，也是我几百年来心中念念不忘的，现在总算都帮他实现了。

周生，其实当我后来修炼有成的时候，早就想下山来找你前世的转世报恩了。可是我爷爷阻止了我，他说你要经过六道轮回才能再做人。那时候你还没有熬到投胎做人的时候，我当然就无法报恩了。于是我便按照爷爷说的，一等再等，一等就等了200年。直到我爷爷成仙飞天之前，方才告诉我你已经投胎做人了，这一辈子还是个书生。但是爷爷却不许我出来，他说我虽已无天劫，但是还有一难，名曰情劫未过。这一劫我若是能够躲过，日后成仙得道自然不在话下。若是躲不过，搞不好修为全失，甚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因此，爷爷一再叮嘱我，要我最好一直待在山里修炼，一直修炼到成仙为止，最好连当年的恩都不要报了。又特意托了我族里的一个长辈，也就是我三叔公照料我。唉，我到现在才明白，当年我爷爷恩怨分明，为何一再不要我报恩。原来，你就是我的情劫，一旦遇到你，便是我劫数开始的时候。

其实我原本想的，是找到你，助你大试的时候夺个功名，我便了了心事，回我的山中继续修炼去。但是没想到，你的模样在我心中浮现了几百年，早已经成为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当我在寺庙里再见到你的那一刹那，便觉得又见到了你的前世，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三叔公提醒我千万不要对你动情的时候，我已经深陷进来不能自拔了。”

说着说着，水秀儿泪如雨下。周生瘫坐在地，只觉心中痛苦万分。默默陪着水秀儿哭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来参加周生“婚礼”的宾客中，有一师爷打扮，自称公主府管家的老者，本是朝廷自公主被恶鬼附身后聘请来的修真高人，平素便保护在公主身畔。此时见大堂里众人大多被妖狐的话语感动，唯恐被水秀儿再说下去坏了大事，便走上前道：“你这狐狸精，纵然一片痴心可嘉，但是却万万不该为了一己私情祸害无数生灵性命。况且我再问你，你说你心中几百年来念念不忘周生，那么你可知道，你心中喜欢的，到底是周生，还是周生的前世？”

水秀儿一愣，奇怪道：“周生的前世和周生的这一世，不都是周生吗？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者闻言冷笑道：“当然不同，前世是前世，这世是这世，两者又岂会相同？依老夫看来，只怕你喜欢的根本就是在你心中存在了几百年，对你有救命之恩的周生前世，而不是现在的周生。你对现在的周生好，只是用他来作前世周生的替代，自己骗自己罢了。”

水秀儿被这老者几句话说的脑中一阵轰鸣。两个周生的影子，一个是他前世，一个是现在的周生，不停的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每个都伸出手来，对水秀儿道：

“秀儿，你喜欢的是我。”

“秀儿，你喜欢的是我。”

水秀儿只觉身子摇摇欲倒，一时间，竟然对自己到底是喜欢谁，为了谁而产生了迷惘。心中翻来覆去的，只是想着两个问题：“我喜欢的，到底是谁？前世与后世，真个不同吗？”

那师爷模样的老者眼中闪过一缕得色，身子一侧，对一旁早已经发动完降龙阵势，正蓄势待发的乾罗道人微一点头，示意他趁着水秀儿现在神迷意乱，赶紧动手。

“道法无极。”乾罗道人猛地一声暴喝，咬破舌尖，接连几口精血喷在铜镜上，嘴中念念有词，单手一指，铜镜顺着手势转动，镜面正对着水秀儿。乾罗道人仰天大吼道：“降龙除魔。”

这“降龙”大阵，据说是天上的一名仙人所传授。阵法发动之后，经过凝聚附近的灵气，通过铜镜发出一道道家金光。这金光不杀生，不伤体，却专门煅烧生灵的魂魄，一旦被打中，除非阵法终止，否则一直会将三魂六魄全都炼化成灰才会停下来。被打中的生灵，连投胎转世都不能。传说千年前，昆仑山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恶龙，杀生无数，将昆仑上下闹得不得安宁，偏偏恶龙法力高深，无人能降。就在昆仑派上下无计可施，准备搬迁挪窝的时候，一名仙人突然从天而降，传授了一个仙阵给昆仑派。昆仑派凭借此阵，一举降服恶龙，并将之禁锢在昆仑山下，成为昆仑派的守护神兽。此阵因而被称为“乾坤降龙大阵”。此时乾罗道人所使出的，虽然不如当年阵法的威力，但是水秀儿目前的法力更是远远比不上当年的恶龙。因而若真是被打实了，水秀儿想不魂飞魄散都难。

只见一道蕴含了道家的无上神通，由128部道家圣典所引，方圆千里之内的灵气汇聚后通过乾坤铜镜所发出的几成实质的金光，似缓实疾地从铜镜中射出，未等水秀儿反应过来，瞬间便将她整个儿罩进金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