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赵老太太好佛。
赵老太太的儿女孝顺,专门为老太太在自家院里建了个佛堂,里面供敬着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每天一早一晚,老太太都会在这佛堂里面念经礼佛。佛像下面的神几上,在香炉的旁边摆着一串佛珠。这佛珠的来头可不小,是先皇当年钦赐的宝贝,据说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经过少林寺好几任方丈开光、加持过佛法。传说此佛珠放在家里,可以避邪驱魔,保全家平安。
赵老太太今年高龄九十,有三个儿子。长子在朝里任太师;次子官拜大将军,封护国公。就连无意官场的小儿子,也是当今世上最大的商人之一。孙子、重孙辈的四十七人,也个个出色,一时人杰。因而赵家可算得上当今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家族。老太太虽说年纪大了,但身体健康,耳不聋眼不花的,平时健步如飞,就连老太太自己也相信,自己可以轻易活到一百岁没问题。按说到了这一步,老太太也该没有什么遗憾的了。但是她心里还有个事放不下。她娘家,也就是赵老太太的娘家哥哥,三代单传。她娘家哥哥早亡,侄儿也没能长寿,就留了个孙子在这世上,但是自十几年前便失去了联系。这么多年赵老太太多次让人出去寻找,可是怎么着都找不到。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老太太心里也越来越放不下,她就怕自己娘家断了后。到时候到了地下面,自己见到了早丧的父母,还有自小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对自己百般疼爱的哥哥,自己没有个交待,那她可就死不瞑目了。
因此,越是找不到人,得不到消息,老太太对自己娘家侄孙的思念和担忧之情也就越来越强烈。眼看着今年自己的生辰快到了,老太太干脆将自己的床褥搬到了佛堂里,放出话去给自己的三个儿子:“要是在我生日前再找不到我那娘家孙子,老婆子以后就再也不出这个门了。”
她这么做,是怀疑自己的儿孙们说不定是在担心自己的侄孙来了后,会瓜分他们赵家的财产,所以一直以来始终推三阻四,不肯好好地给她找人。要不然凭她赵家的势力,什么人找十年找不到?越想越觉得自己怀疑正确的老太太,干脆拿自己作为要挟的筹码,给儿孙们施加点压力,逼着他们赶紧去找。
这下可将她这些儿孙们急坏了。老太太身体虽然不错,但毕竟年纪大了,在佛堂里面,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万一不小心有个好歹,那还得了?留在京城的两个儿子跪在门口苦苦哀求,孙子、孙女,就连重孙辈们也跟着跪在外面,呼啦啦一大片,好言好语的求老祖宗先回屋里去,他们一定倾尽全力,保证在老太太过生日的时候将她这个侄孙找回来。
哪想老太太隔着窗户见院里跪了一大片人,想想自家儿孙兴旺,家大业大,自己娘家就那么一根独苗,自己还没有照顾好。到时候到了地下面见了自己的哥哥,问起来,说咱老陈家现在怎么样,绝后了没有?自己可怎么交待?这越想心里越难受,居然在佛堂里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骂。哭的是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没有照顾好娘家,死后无颜见亲人;骂的是儿孙无用,欺自己年老体弱,巴不得自己早早死去。这么一哭一骂,老太太居然还真上了心火,隔着窗子对外宣布,她开始绝食,什么时候找到人什么时候才开始吃饭。这话一出,更是吓的儿孙连连磕头,包括刚刚从外地赶回来的小三,三个儿子都跪在佛堂门口,一边自责自骂,一边命人发动全部力量,赶紧将这个叫“陈富贵”的表少爷给找回来。
且不说赵家派出所有人手,包括军队里都有人拿着布告四处寻找这位表少爷。就连皇城里头,当今的万岁爷也听说了这件事。不说当今赵家在朝里的势力和当初的拥立之功,光是赵老太太就和皇上的关系匪浅。皇上的娘亲,已故的太后是赵老太太干姐妹的女儿,皇上见了老太太都要尊称一声姨婆。当今的皇后娘娘更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因此皇上也徇了回私情,下圣旨命各府各州帮着寻找这个陈富贵,又额外开恩,允许皇后赵蝶儿带着太子回家省亲。同时派了御医,带着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什么的守在赵府,就怕老太太有个万一,好来得及第一时间救治。
皇后赵蝶儿进宫十年,这还是第一次回娘家,按说不管是从礼节上还是在亲情关系上,赵府都应该打扫大院,洒水铺花,全家一起到大门外恭迎。不过这时候整个赵府上下,所有说得上话,说不上话的,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在佛堂门口跪着求赵老太太出来。这老太太两天没出来吃东西,她这些儿孙们也就跟着饿了两天。整个赵府中人,除了派出去寻人的,其余的都在佛堂门口,按着地位的高低、亲近,自内而外的跪着。乌鸦鸦的一大片,男女老少不下二三百人。因而别说有空打扫院子来迎接皇后娘娘了,当赵蝶儿到了府门前的时候,大门紧紧闭着,赵府竟然连个开门迎接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随同皇后省亲的侍卫上前推开大门,这皇后娘娘才得以进了自己家的大门。
整个赵家大院里安静异常。偏院赵蝶儿的几个叔伯兄弟平时饲养的斗鸡因为无人照管,此时都从鸡舍里飞出来,弄的府里地面上一片狼藉。那些斗鸡或许被人照顾惯了,此时皇后等人走近了也不惊慌,依旧随意的在院子里溜达觅食。陪同赵蝶儿返家的一黄姓太监一脚踢飞一只走到近前的斗鸡,尖声道:“赵太师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今儿个皇后娘娘返家么?非但不前来迎接,竟然连院子都没有收拾。看看这家里乱的,跟鸡窝似的。”话刚说完,突地反应过来,这皇后娘娘就出自于赵家,这赵府又岂是自己所能骂的?何况自己骂赵府是鸡窝,那岂不是明摆着说皇后娘娘也是“鸡”,连皇后娘娘都一块给骂了吗?这么一想,一吓,黄太监“刷”的一下就出了一身冷汗。慌忙跪下“嘭嘭”给赵蝶儿磕头乞求道:“奴才嘴贱,一时说漏了嘴,犯了大不敬的罪,当真该死。只是求娘娘看在奴才服侍主子多年的份上,饶奴才一命。”
自进了赵府,赵蝶儿就挥退了搀扶自己的宫人,自己抢先一步走在最前面,一边打量着院子,一边拾起、整理自己十年前的记忆。心情正激动时,却突然被这太监给打断。因而赵蝶儿脸一沉,心火上涨,抬脚便踹在黄太监脸上。踹完后似乎觉得不解气,又加补了两脚。这才满意的拉了拉凤衣,对黄太监道:“若非看在你服侍哀家多年的份上,这死罪哀家现在就给你定下了。你自己掌嘴一百,打完后给我到门口跪着去。没我的命令,就算死在外面也不许起来。”
不理那正磕头谢恩的太监,也没有了心思再继续细观赵府的变化,赵蝶儿撇下众人自己大步朝佛堂走去。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太子连忙跟了上来,拉着赵蝶儿的袖子求道:“母后,孩儿也想见太姥姥。”
赵蝶儿笑着点点头,命自己的随从就留在前院里。牵了太子的手,走到佛堂前自己父亲身旁。
尊幼秩序不能乱。赵老太太不出来吃饭,赵太师等人也不敢自己弄东西吃,因而也跟着饿了两天,早已经头晕眼花。此时见女儿来了,咋还以为是自己精神恍惚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方才确定了,慌忙要施礼跪拜。哪知体力着实不支,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站起来,只好勉强跪着行了一礼,声音都有点哆嗦道:“娘娘、太子亲临,老臣未曾远迎,死罪。”
赵蝶儿也不搀扶,只是点点头,淡淡道:“都是一家人,太师何必客气?”话虽如此,语气里却无多少亲情在内。
不理赵家其他人对自己的参拜,赵蝶儿询问父亲道:“我奶奶在里面怎么样了?身旁可曾有人服侍?”
赵太师摇头道:“你奶奶严禁任何人进入,迄今为止已有两日未曾进食了,身旁也无人服侍。不过半个时辰前尚还听到她老人家在里面念经,想来身体无恙。娘娘在家时,老太太一向最疼你。娘娘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劝她老人家先出来。”
赵蝶儿冷哼一声,沉声道:“现在才知道着急,早干什么去了?找个人就这么困难吗?一门心思的钻营势力,连自家亲人都不要了。”
也不管自己父亲脸上的尴尬,赵蝶儿拉了太子朝屋里喊道:“奶奶,小蝶儿回来看你了。能让小蝶儿进来吗?”
少顷,赵老太太道:“真是小蝶儿吗?要是是你的话,就进来吧。不过只许你一人进来。”
太子闻言急忙拉扯母后的衣袖,提醒还有自己的存在。
赵蝶儿笑道:“奶奶,我还带着鱼儿呢。奶奶这一年多没进宫,也许久没有见鱼儿了吧?要不要我把他也带进来?”
赵老太太喜道:“太子也来了吗?我这几日正说想念他想念的紧呢。既如此,你们母子便一并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