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家贫,他的尸体还是安子承帮着收殓的。他的墓地在城外一个小山坡处,安子承用了全部的银钱买了一顶薄木棺材,将他匆匆下葬了。虽说凄凉一些,可毕竟还有安子承这样的朋友为他的身后事操心,好歹没落得暴尸荒野的下场。
安子承买了棺材之后就没有任何钱了,只能自己找了一块木头,写上李四之墓,插在坟前,好歹算是墓碑。
撒了纸钱,又点燃清香,几人肃穆地行了拜祭之礼,安子承将酒倒在坟前,絮絮叨叨道:“老兄与你相识一场,本以为会走的比你早,谁知你倒先下去了,不过下去了也好,你命不好连老婆都没娶上,下去以后找个女鬼搭个伴……你也知道老兄没钱,没法用大鱼大肉来祭拜你,略备薄酒一杯,你也别怪罪,你要想老兄就施点法给老兄送点金银就好了,别的就算了,也不用来见我……”
陆徵本想告辞了,哪知道安子承这一说就没停嘴:“……你也是命苦,最后一顿饭都没吃好,早知道那晚我就不跟你争了,让你买只鸭子吃了多好,哎,不过你要是慢点走,还有卢大善人跟你作伴,他做了那么多善事,下去了或许还能当个城隍什么的,你跟着他说不定还能捞个什么官当当,不过你可得记着不要说漏嘴了,万一他知道你捡了他香包不还给他,他指定看不上你,到时候你运气不好,说不定就只能去畜生道了……”
陆徵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且还牵扯到了卢恩光,不由得哭笑不得地问:“什么香包?”
安子承擦了擦眼泪,嘟嘟囔囔道:“就是李四死的前一晚,我们喝完酒回去的时候,我去河边方便,李四等我的时候正好撞到卢大善人,卢大善人走得急,身上掉了个香包,李四看那香包好看就顺手捡起来了。”
陆徵目光一凝:“那香包现在在哪里?”
安子承“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香包递给陆徵,还说道:“李四怕江三娘看到,误会他有相好的,所以就丢给我了。”
陆徵将那香包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便又问道:“卢恩光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又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安子承想了想,才道:“他像是从城外回来,但看他走的方向,倒不像是回家。”
“你与李四就直接回家的吗?后边再没有碰上其他人了?”
“对。”安子承肯定地道,“因为当时有点晚了,街上也没什么人,我们也走的比较快。”
陆徵沉吟了片刻,才对安子承道:“这香包就暂时放我这里,若是我还有什么想问你的,就再找你。”
“您自便、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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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回了后衙,众人都已经开始吃饭了。见到他们,柳枝连忙站起来道:“大人你们怎么才回来,菜我给您热着了。”说着就去将灶上热着的饭菜端了出来。
陆徵心中沉甸甸地压着事,摇了摇手道:“先不忙吃。”又问游小五,“你那边查的如何了?”
游小五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暂时还没有消息。”
陆徵叹了口气。
柳枝见状,将筷子递到他手中:“大人不要着急,这种事哪里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过饭再说吧。”
“对啊。”游小五也说道,“虽说这煌九还没有消息,但老夫倒是打听到了一个别的消息。”
陆徵精神一振:“什么消息?”
“这卢老爷在冬天的时候曾经出过两次远门,虽然借口说是跑商,可这收药材的时节多是秋季或者初冬,怎么可能快到年关去收?”游小五道,“再说,就算去收药材,怎么可能不带伙计,一个人去?”
说到这个,陆徵将香包拿出来,把安子承的话又说了一遍,随后苦笑道:“我觉得这时间太过巧合,所以担心这香包另有玄机,可无论怎么看,这不过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香包罢了。”
游小五也不吃饭了,接过那香包看了一遍,还把里面的药材倒出来,里面什么也没有,况且这香包是单层布料的,也不像是有夹层的样子。
这香包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摆在桌子上。
陆徵揉了揉额头:“感觉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游小五也跟着叹气:“这青溪县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而此时,柳枝突然说道:“大人,我大概知道这香包中有什么玄机。”
柳枝从自己房中将针线篓子拿出来,将香包拆开,将穿香包的络子解下来,随后轻巧地将络子解开,一块被折的极小的绢丝一样的纸张露了出来。
游小五啧啧称奇,正准备去拿,却被柳枝制止了。
“这叫做鱼肠纸,虽然韧性十足,但一旦沾了油,这上面所写的字就会褪掉,你这满手油还是别碰的好。”柳枝说着,就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将这张鱼肠纸慢慢打开。
出乎众人意料,这张鱼肠纸上竟然是一幅海图。
陆徵问柳枝:“柳枝,你看得懂吗?”
柳枝犹豫了一会,才道:“看得懂。”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柳枝。
陆徵却没问她为什么看得懂,只是问道:“你知道这海图上的地方是哪里吗?”
柳枝点点头:“这海图上的位置应该是在南海,这是一处海岛,这……”她低声道,“这应该是海龙王的老窝所在。”
海龙王是永宁年间臭名昭著的海盗,他的船队神出鬼没,而且手段极其残忍,不仅要财还要命,甚至连孕妇和孩子都不放过,不仅如此,最近几年他甚至还带人上岸劫掠,让沿海一带的居民都不得安宁,也让不少义士对他咬牙切齿。
柳枝轻轻地点了点海岛上方的一个蛇形标志,说道:“这海龙王的旗子上画的就是这个,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图案。”说到最后,她已是眼眶通红,充满恨意。
“柳枝……”
柳枝咬了咬唇道:“我本是青州居民,家中父母俱在,虽说清贫,却一家和乐,可这群海盗却毁了我们的村子,他们在村中大肆杀戮,我和姐姐被母亲藏进了地窖之中,才保全了性命,可是他们却……”她的眼泪滚了下来,悲哀地摇摇头,“我与姐姐背井离乡,如今姐姐命丧他乡,我别无他求,只想让这群魔鬼杀人偿命!”
陆徵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这张海图发挥作用的。”说着他小心地将海图叠起来,放进一个小小的木盒子里,可是拿着木盒子他就发愁了,这张海图的作用毋庸置疑,这卢大善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他极有可能是朝廷的密探,为的就是找出这海龙王的老巢,可如今他人已经死了,这张海图就像是烫手山芋,又该怎么办才好。
想来想去,陆徵别无他法,只能将这木盒子随身带着,只待找到合适的机会就上交朝廷。
而如今,既然知道卢恩光的死与海龙王有关,陆徵反倒不知该如何查下去了,一方面这案子越来越复杂,另一方面这海龙王为人狡诈残忍,万一被他发现海图在自己身上,恐怕自己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不仅仅是自己这条命,只怕连包铮他们都会受到牵连。
如今想来,竟只能依照这嫁祸之人,将罪名推到卢恩善身上,暂时将案子了结,等到风声过了再将海图上交朝廷才好。可陆徵不管怎么想都没法说服自己,偏偏他还不能派任何一个人带着海图去燕京,否则依照海龙王那谨慎的性子,这时候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注意,到时候只怕这海图根本就无法安全到达京中。
陆徵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这种时候,他突然非常想念容禛,仿佛从来没有任何事能难住他,不管多难的事情,只要有他在都能够解决。而这个想法就像一个开关一样,将关于容禛的记忆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它们就像是一颗颗玻璃珠子砸到了心上,让原本沉静的心忽然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陆徵轻轻地叹口气,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坚强地面对一切,却也始终免不了软弱,而他软弱的源头,正是容禛。
制止住自己泛滥的思绪,陆徵还是得回到现实中来。目前他只能让众人紧守秘密,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丁点口风,否则就是灭顶之灾。
众人也知道事情轻重,石斛和柳枝自是不用说,游小五最是怕死,知道这事情性命攸关,他的嘴只怕比蚌壳还紧,铁蛋虽然人小却极有主意也不用担心,最后所有人的目光竟然都投向了包铮。
包铮瞪大了眼睛:“你们什么意思?!是说我嘴不紧吗?”
游小五看着天,小声说道:“嗯哼,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包铮顾不上生气,满脸委屈地看着陆徵:“大人也是这样想吗?”
陆徵咳了一声:“那个……我知道说梦话这种事没办法控制,但是这事关我们的安全,你睡觉的时候只能委屈你把嘴塞上了。”
包铮的表情从震□□作生无可恋,原本还在拭泪的柳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其余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将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