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彻听见声音走了出来,就看到陆徵捂着额头蹲在地上,他无奈地走过去,拉开他的手看了看,那假山嶙峋,陆徵额头上伤不重,只是被刮掉了一小块油皮。
陆彻扬声叫了小厮去请大夫,又把陆徵带到书房。
陆擎正坐在主座,看到小儿子捂着头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怎么,现在不去外头惹是生非,倒来家里偷鸡摸狗了?”
陆徵简直不想吐槽这个亲爹,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陆彻显然也觉得这话有些过分了,朝父亲拱了拱手道:“父亲所说之事,儿子会注意的。”顿了顿又道,“天色已晚,娘亲只怕备好了饭食在等父亲,儿送父亲。”
陆擎脸色有一瞬间的尴尬,马上又挥手道:“不必了,我先回去了。”
陆擎走后,陆徵才小心翼翼地问:“大哥,我做错了吗?”
陆彻摇摇头:“父亲脾气向来如此,你不必多心。”
陆徵怔了一下,怎么,这是在安慰他吗?
还没等他多想,小厮请的大夫已经到了,等到给陆徵上了药,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陆彻便对他说道:“一会就在我院子里用些饭食吧,让人去竹覃居说一声。”
裴氏已经知道陆彻要留陆徵吃饭,让人去厨房多做了几个菜,又派了丫鬟去竹覃居。
陆徵坐到桌前的时候有些恍然,原主小的时候常常在大哥这里吃饭,大哥经常带他出去玩,回来晚了就会让他歇在这里。裴氏待他就像是亲生儿子一般,他一来桌上做的都是他喜欢吃的菜,如今时空流转,倒让他觉得那记忆中的人就是他一般。
裴氏父亲出身行伍,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笑着扯起话题:“宝儿今日回来还嚷着给三叔带了礼物,便是睡着了也一直没忘记呢。”
陆彻问道:“宝儿身体如何了?”
“还有些咳嗽,好在没有发热。先前喝了一碗白粥,我就让奶娘带着她早些睡,明日再请大夫来看看。”
陆彻点点头,陆徵也放下心来,古代小孩的夭折率实在太高了,哪怕一场小小的风寒都会要了性命,他很喜欢陆芷沅这个小萝莉,只希望她能健健康康长大。
陆彻看了一眼陆徵,对裴氏道:“顺便让大夫明日来给三弟换个药。”
裴氏应了下来,她早就看到陆徵额头上的绷带,知道了陆彻书房发生的事情。知道陆彻有话要说,见他们都吃好了,裴氏不着痕迹地抽身离开,整个厅堂里连带丫鬟都走的干干净净,只剩兄弟俩。
陆彻垂眸用盖子捋了捋茶沫,这才道:“说吧,你都听到了什么?”
陆徵撇了撇嘴:“我刚进来就被你们逮着了,哪里听到什么?”
陆彻挑眉看了他一眼。
“好吧,我只听到了一句。”陆徵竖起手指,“大哥,容十九是谁?”他在记忆里搜寻了半天,实在是没有半点印象。
陆彻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大哥?”
“容是国姓,楚王正是排行十九。”
陆徵目瞪口呆。他也是一时没想起来,主要是他也想不到自家老爹这么有种,对着当朝亲王也是如此……咳咳,不拘小节。
陆徵连忙问道:“楚王和父亲?”
陆彻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几个月前楚王去扬州清查盐政,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楚王身受重伤,陛下大怒,要派人去扬州彻查,父亲赏识成国公府的嫡长孙梁珏,本想卖个好,却不知楚王伤势根本没有那么重,这不过是他用来揪出幕后主使的计谋,几位皇子都损失惨重,父亲也……受了些牵连。”
这也正是陆擎憋闷的地方,楚王的伤是真的,刺客也是真的,只是楚王不是意外受伤,而是早有预谋。这消息传回来谁都不信,谁想得到堂堂亲王竟然会亲身犯险,万一被刺客得手了可怎么办?
陆擎倒也没想法,梁珏是故人之子,想要往上爬一步,他顺手帮了个忙,谁知道不仅自己跌了个灰头土脸,还带累襄宜大长公主在永宁帝面前丢了面子,让云氏这几日看见他都是气哼哼的。
这件事里头,梁珏也是无辜的很,又再三跟他道歉,陆擎也不好再怪罪,只能将气发在始作俑者楚王身上。
陆徵原本对楚王没有多大印象,这位主早年在北疆待了十年,回来的这两年,也没有参加过什么宴会,但这并不妨碍陆徵对他心生佩服,尤其听了陆彻的分析,不管是手段还是胆量,都担的上豪杰两个字。
陆彻粗粗地提了一下,见自己弟弟一脸向往的表情,忍不住捂了捂额头:“这事你知道便好,不要在父亲面前提起,免得伤了他老人家的面子。”
陆徵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知道了,大哥。”
“好了,现在来说说,你先前为什么会来我院子,难道是教训没听饱,准备再听我说一顿?”
陆徵连忙摇手:“不是的,大哥我是真的找你有事。”
“什么事?”
陆徵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上次在你的书房里,看到了白泉山的案卷。”
陆彻眉头微微一皱。
陆徵说道:“我有一些自己的愚见,想要和大哥探讨一下。”
“哦?”
陆徵说:“第一,死者究竟是自己去白泉山,还是被凶手带去白泉山的?第二,凶手究竟因为什么原因要在勒死了死者之后还要用剥皮这样残忍的行为亵渎尸体?第三……”陆徵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究竟是否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推波助澜?”
他的三个问题都问在了点子上,陆彻也有了兴趣:“那你说说看。”
“第一个问题。”陆徵竖起一根手指,“如果死者是自己去白泉山的,她一个弱女子,这么晚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多半是和人有约,那她所约的这人是否就是凶手,如果她是死后被带去了白泉山,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抛尸或是因为白泉山对他有特殊的意义呢?”
陆徵说的认真,因此没有注意到陆彻在听到那句特殊意义时微微皱起的眉头。他顿了顿,又说道:“抛尸和毁尸一般都是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可凶手没有拿走死者的衣服和小物件,所以这一条不成立。”
陆徵拖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上:
一 死者和人有约
白泉山对凶手的特殊意义
“第二个问题。”陆徵竖起两根手指,“死者被勒死后,凶手还多此一举地剥皮,这说明他憎恨死者,而且剥皮一般用于刑罚,说明他认为死者是有罪的……”
陆徵又拖过一张纸,写上:
二憎恨死者自诩正义
“第三个问题。”陆徵叹了口气,“在此之前,我能先问问,水妙庵的案子,是否和白泉山的案子是同一个凶手?”
陆彻的眉头紧锁:“仵作验了尸,都是先勒死再剥皮,且剥皮的手法也很相似,的确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那么,第三个问题就有了答案。”陆徵在纸上写了个“三”。
“这很明显并不是凶手的手笔,只是这种行为得到了凶手的肯定,凶手将人杀害又残忍剥皮,并不掩盖死者的身份,以彰显他的‘正义’,他希望这种行为能够得到别人的谈论和认可,所以他迅速地犯了第二件案子,这也说明,他憎恨的不是绿柳,而是所有的女人,或者说所有漂亮的女人。”
陆徵没有落笔,笔尖的墨水落在了上好的宣纸上,晕出一个黑色的墨点来。他将三张纸递给陆彻,摇摇头道:“大哥,线索太少了,如果我能去现场或者见一见验尸的仵作,或许能够分析出更多来。”
陆彻接过三张纸,没有说话,他发现自己有一点不了解自己的弟弟,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他能够说得这样条理清晰鞭辟入里,绝不是灵光一闪就可以解释的。
“你想去现场还想见仵作?”陆彻将那三张纸叠起来。
陆徵连忙点头。
“不行。”
“为什么?!”
陆彻抬起头:“因为这第二起案子已经有了线索,今晚就能抓到嫌犯。”
“真的?”陆徵高兴地问道,可心里还是有一丝丝小失落的,他本来还以为自己的分析能够帮上忙的。
陆彻看他的表情,想着今晚就能把人抓回来,也没必要瞒着他,便道:“那人是德城候的儿子——简余。”
陆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谁?”
“简余。”陆彻看到陆徵的表情,不动声色问道,“你认识他?”
陆徵迟疑地摇摇头。
“说实话。”
陆徵犹豫了一下,想到他出门都跟着两个护卫,哪怕他不交代,事后陆彻也可以直接问护卫,所以非常坦然地点点头:“我今天中午见过他。”
陆彻似乎有些意外:“在哪里?”
陆徵想了想:“在西市不远处的酒楼。”
“西市!”陆彻一拳用力地砸在桌上,陆徵吓了一跳。
陆彻站起身来,最终又徒劳地坐下,叫来自己的长随:“去告诉郭捕头,事情败露了,人恐怕早就跑了。”又派人去通知自己的副手,“他既然提前得到了消息,恐怕是有人通风报信,你暗中查探泄露的人员,有了线索也不必打草惊蛇,必须要尽快将此事呈秉刘尚书。”
他做这些事情都是当着陆徵,见他并没有阻拦自己,脸色微微地松了松,随后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问道:“你与他毫无交集,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我先前是不认得他的。”陆徵犹豫了一下,“只是他好像认得我……”
陆彻脸色不变:“那便好,他身份不堪,又犯下了这样的重罪,并不是合适你来往的对象。”
陆徵还想说什么,陆彻已经打断他:“不管怎么说,这人认识你,恐你出门遇上危险,这几日你就暂且待在竹覃居吧。”
“可是……”
“我会吩咐常山常水,不管你怎么胡搅蛮缠,这几日都会牢牢看住你。”
“大哥!”
“还不回去?连大哥的话也不听了吗?”
陆徵郁闷的不行,可是眼见陆彻已经沉下了脸色,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竹覃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