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
我跟沈唐才没走多远,便被莫默这凄厉的叫声给吓住了。我俩回过头,惊讶地发现莫默正跪坐在地上痛哭着!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与沈唐面面相觑,不得已又走了回去,沈唐给她递纸巾,我给她拍背顺气儿。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哭得恨不得要断气了是的?
这丫头比我还戏剧化……
莫默哭得很大声,几乎是在嚎啕大哭,浑身颤抖得就跟风中的叶子一样,哭了好久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了下来,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没想过……会害了你……他……他跟我说……只会给你带来小麻烦……我……我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
听到莫默这么说,我跟沈唐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知道又有戏了。
打死我都不会想到,当我彻底放弃的时候,事情反而有了转机。
我们扶着莫默坐到走廊旁的椅子上,并没有不催促她。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不哭了,整理好情绪,擦干了眼泪对我说道:“差不多是一个多月前,有个人忽然打电话来找我,一开口就说的是慈善基金的事情,我先还以为是粉丝会的人,可是聊着聊着才发现不对劲,因为那个人好像很了解我的事情,包括我爸爸住院的事……”
“那个人的声音你还记得吗?”沈唐问道。
莫默摇摇头,想了想道:“他的声音很奇怪,我觉得应该是用了什么变声装置,就像是电视里的绑匪一样……”
看来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这样的人只怕不会给我们留下什么空子。
莫默继续说道:“后来那个人要求慈善基金成立之后,让我把钱转移到一个海外账户上,然后他会给我一笔钱,让我给爸爸治病,这样子我就不用卖房子了。我本来不想同意的,但是一期治疗就要花一大笔钱,即便卖了房子,那钱不一定能够撑到后面的几期治疗。我心动了……再加上他说只是想给你造成一点小麻烦,帮别人抢一个代言而已。我想你代言那么多,应该不会在意这一两个,所以便按照他的要求把钱转移了。但是我没想到后来会闹出那么大的事情!会把你害成这个样子!”
“那后来为什么你会跑出来指证我?”我追问道:“你不是说你没想过会害我么?”
莫默低下了头,握紧了拳头,说道:“事情闹出来之后,他有再联系我,我说过我要出来说清楚事情的真相,把钱还给他。可是那人又威胁我,说如果事情暴露出来,我也得遭殃,因为钱是我转移的……而且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他指使的,到时候坐牢的还会是我,那样子我爸爸也没人照顾了……他让我好好考虑,如果我出来指证你的话,他就再给我一笔钱……那个时候他第一次给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可是爸爸还有两次手术,我就答应了。”
听莫默这么说,我有些灰心,因为按照她说的话,她根本就没有跟那个人有任何的直接联系,既没看过他的样子,也没有听过他真实的声音,连男女都还不能确定。
而且她也只是这件事情里的一个环节而已,根本无法帮助我理清这件事情的真相。
“他每次用什么给你打的电话?”沈唐问莫默。
“公用电话。”莫默答道。
“你的通话记录还在么?”
莫默点点头,把手机递给了沈唐。
沈唐翻了一会儿,然后迅速打了个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我待会儿会发你几个区号跟时间,你查一下区号对应的地区,然后你给我比对一下,那几天有哪些艺人在这几个地方有行程。公司的每一个艺人你都要查到,重点查我之前要你跟踪的那几个。如果艺人那边查不出结果的话,就去查经纪人跟助理。”
没想到沈唐还想出了这么个有用的办法,这样的确能把范围缩小。
沈唐挂了电话,迅速地就将莫默的通话记录发了过去,然后又对莫默说道:“如果我保证你跟你父亲的安全,保证你不被控告,也保证你父亲不知道这件事情,你愿不愿意在大众面前说出这件事情的真相来?”
莫默看向沈唐,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力地点点头,说道:“就算我被控告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跟爸爸一起走过最后一段日子就好。”
“你放心。”我安慰莫默道:“这件事情我们也不敢拖得太长,时间越长对我就越不利。我明天应该就会回去,但是有一个助理跟着我一起来,我让他留下来同你一起安排你父亲的事情,要请几个护工都没关系,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你安排好了,就打电话告诉我,我派人过来接你们。如果这期间那个人还打电话给你,你就先骗他,说你已经打发了我,有问题么?”
莫默摇摇头道:“没问题,这件事我不会再告诉任何人了。”
等我安排好一切,沈唐就示意我赶快离开。
“我们还是不要呆久了,要是被狗仔发现就不好了。”
我点点头,问道:“沈唐,你有支票么?”
沈唐愣了愣,然后很快意识到我是什么意思,迅速地掏出支票,写了一个差不多的数字交给了我。
我把支票递给莫默道:“要是我给你开,只怕到时候又被人挖出来,说我拿钱收买你什么的,所以你先拿着沈唐的吧。”
莫默有些犹豫,却还是咬了咬嘴唇,沉默地接过了那张支票。
她还想开口说话,却被我制止了。
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因为我也有这种时候。
“什么都别说了,谁的人生都会有这种无可奈何的时候,我也有过。有的时候我们是要稍微放弃一下尊严,要低头,要忍受。”我笑着拍拍莫默的肩膀道:“你才20岁,是可以犯错误的年纪,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年纪。”
莫默点了点头,然后打开了自己的包,拿出一张纸递给我道:“这是那个人给我打钱的交易明细,不知道可不可以帮到你们。”
我接过了那张明细单,然后又递给了沈唐。
沈唐收起来,说道:“我拜托朋友查一查,不过今天是周六,周一银行才上班,两天后才有结果。”
我跟沈唐就这样离开了人民医院,一上车他便给朋友打电话,说了交易明细的事情,挂了电话,他才看向我,问道:“怎么好像还是不开心的样子,事情不是已经有很大进展了么?你才来哀水一天就有这样的结果,很值得高兴,不是么?”
我看着窗外变幻的风景,不知怎么的,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眼前全是莫建国那副枯瘦的病容。
生命太无常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灾难就会降临到我们身边的人和自己身上。任何关系,任何人事,都无法天长地久,有的时候甚至朝夕难保,所以人生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林恩?”
我回过神来,看向沈唐请求道:“你能再送我去一个地方么?”
沈唐看了看时间,疑惑地问道:“都快十点了,你还要去哪里?”
我捏紧了拳头,看着自己的膝盖,用闷闷的声音说道:“我想回家。”
回那个我阔别了四年的家。
沈唐开着车在安静的街道上飞驰着,冰冷的夜风吹来,让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中午就回来了,可是一天都在奔走,到了这一刻,我才有心思再仔细看一看我长大的这座城市……
过了哀水河,很快就到了城市的另一边,跟对岸不一样,哀水河的这一边多是工业区,总有点昨日世界的样子。
我的家就在一个老工业区里的职工宿舍里,可能是因为地处偏僻,所以四年之后哀水几乎变了样子,可是它却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就像是被时光遗忘了一样。
“这条路太窄了,恐怕开不进去。”沈唐道。
“没关系,停在这里就好,我想自己走进去。”
我自己都不记得我梦见过多少次这个路口了。
这样一条又窄又长的路,就是我曾经走了十九年的路。
这条路肮脏、破旧、漆黑,连路灯都没有几盏,偶尔还能听见路两旁的平房里传来女人的叫骂声、小孩儿的哭声、麻将噼噼啪啪的声音,还有电视机里女主角的哭喊声。在许多个放学回家的夜里,都是这些声音壮着我的胆子,让我一路走到家门口的。
这一条路啊,我从小走到大,我走着它回家,也走着它离开家。
而四年前,我也是从这条路走出家门走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的,没有多少钱、没有亲人的祝福、没有朋友的支持、没有头绪也没有终点,有的只是一腔的热血。
跟无数个曾经有过梦想的人一样,我背着吉他,拿着简单的行李,从这条路离开家,踏上人山人海的月台,登上驶向远方的那辆列车。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辆列车到底会开往哪里,也不知道我的终点在哪里,除了那个在远处天空发着微弱光线的叫做梦想的星星之外,我的世界里是一片黑暗的。
梦想的光,总是在那里,可是却总是微弱。总有一种叫做现实的东西冲着你谄媚地微笑,一遍遍地向你抛着媚眼。又或者它对你威逼利诱,逼迫你缴械投降。
所以你只能反复地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天上那微弱的光,不要忘了自己到底想成为怎样的人。
那个时候,我才隐约知道什么是追梦。
追梦啊,就是走在一条很黑很黑的道路之上,你不知道这条路要通向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到终点,可是你却只能一直走下去。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而又绝望的暗恋,你明知道很痛苦,却无法停止。
而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我终于走到了终点的地方,看见了梦想成真的样子,可是当我回过头看这一条路的时候,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害怕。那种深深的迷茫感依旧向我袭来。
“怎么了?”沈唐一脸担忧地看着我,问道:“怎么忽然站在这里不走了。”
“因为我很害怕。”
沈唐失笑,“怕黑?”
我摇摇头,因为并不是我在害怕,而是十九岁的林梦芦在害怕,害得我也跟着她一起害怕起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沈唐道。
什么没有别的意思?我疑惑地看向沈唐。
沈唐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握住了我的手,柔声道:“我陪你走进去,然后再出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陪你走一段。”
沈唐说完,也不等我反应,拉着我就往里走了。我跌跌撞撞地跟上了他的步伐,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他牵着一直在黑暗里往前走。
走到巷子的尽头,便见到我长大的院子了。
因为是冬天,树木都枯了,在夜里显得有些阴森,可是我却很怀念这满地的枯枝烂叶,怀念这隐隐绰绰的树影,就像是在怀念我的小时候。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远处传来一阵歌声,哀婉动人。
沈唐听见愣了愣,问道:“是谁在唱歌,竟然这样的好听……”
“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我的眼前微微有些朦胧,我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地说道:“是我的妈妈在唱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妈妈的歌声依旧是如此的凄婉,像是在哭泣。
“难怪……”沈唐也看向歌声传来的方向,喃喃地说道:“为什么你母亲这么晚还在唱歌?”
我透过树影看向不远处发着光的那个小阳台,平静地开口答道:“因为我妈妈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