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 太子走过去:“我难得出宫一趟, 阿十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阿十回神:“外头下了雪冷的很, 还是在屋里待着吧,免得着了寒, 你可是来跟北狄和谈的, 若病了可怎么办。”
太子伸手拉起她:“哪有这么娇气,况且七叔不是说了吗, 多在雪地里走走对身体好, 走啦, 听说这代城有上千年了, 是座古城,我还没见过古城墙是什么样儿呢。”
阿十不得已被他拖了出去,刘进福刚打起棉帘, 迎面一阵北风卷着雪粒子扑了进来, 打在脸上, 冻得阿十一激灵,肩上一沉, 小粘糕把狐狸毛斗篷披在她肩上, 细心的帮她系好, 拉了拉头上的风帽,又帮她整了整领口的毛边儿。
阿十定定看着他有些出神, 小粘糕细致体贴的动作,让她忍不住想起了睿王,只要有他在, 都会把自己照顾的异常妥帖,那个男人对这些小事乐此不疲,跟他在一起,自己的手脚都成了摆设,他那么疼自己,怎么舍得丢下自己走呢,直到如今她仍是不信,所以她必须来蒲城。
慕容彻见她直勾勾望着自己,目光温柔,眼底却是浓重的悲伤,这样的阿十之前那么多年他从未见过,自从他有记忆开始,阿十便是快活的,她这双漂亮的眼睛里,有调皮,有欢喜,有温柔,有慧敏,有时像春日盛开的花,有时又像秋夜静静的月,不管怎么变化,却从未像现在一样,溢满悲戚甚至绝望。
皇叔去了仿佛带走了阿十的灵气与魂魄,她整个人变得呆呆傻傻的,除了坐着发呆就是悲伤难过,这样的阿十让他心里跟着就揪成了一团,他不明白,就算阿十跟皇叔在南越的时候就认识了,满打满算也不过数月光景,而先头自己记得阿十并不想嫁皇叔的,后来不知怎么就两情相悦难舍难离了。
可不管怎么说,自己不想见阿十难过,她一难过自己心里也跟着难过,想到此,曲指敲了她的额头一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阿彻手下并未留情,敲的极疼,阿十也回过神来瞪着他:“你敲我做什么,没大没小,我可是你的姑姥姥。”
慕容彻笑了一声:“哪有你这样的姑姥姥,走吧。”拖着她出了县衙往城门行去。
代城不大,因这些年狄人作乱,时常侵扰北疆,代城虽不比蒲城地处北狄与大晋的交界,也离着不远,狄人常潜入抢夺掳掠,先走在代城做买卖的,早都回了家乡,便是代城本地的百姓,也为了避祸,去了别处安身,留下的不是走不了的老弱病残,就是故土难离,实在舍不得家的,人都走了,使的本来就不代城越发荒凉起来。
平常街上都瞧不见什么人,更何况如今落了雪,外头冷的滴水成冰,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从街这头一直能看到那头。
代城的布局很是规整,县衙前的大道直通着城门,故此,两人连弯都不用拐,顺着道走就行,大概因太子出行,道上的积雪已经清到了两边,只不过雪虽小了却未停,这么一会儿功夫,又落了薄薄的一层,越发有些滑。
阿十心不在焉,走了几步,不防脚下一滑,亏得阿十拉着她的手呢,才免于跌在地上,阿彻摇摇头,索性一伸胳膊把她揽在怀里:“地上滑,小心些,七姥爷可不再,若是摔断了胳膊腿儿,可没人接的好。”
阿十站住身形:“阿彻,要不咱们回去吧,你不也说了雪天路滑,摔了怎么办。”
慕容彻:“出都出来了,回去做什么,阿十你看,前头就是城门楼子了,咱们上城楼子上去,这边儿地方开阔,说不准能望见蒲城。”
他这般一说阿十动了心,抬头看了看,的确前头不远就是城门,遂点点头。
望山跑死马,瞧着不远可走起来却不近,加上路滑,两人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方到了,从一侧上了城楼,阿十站在城楼的瞭望台上,望远处望去,极目之处具是一片白茫茫雪原,仿佛能延伸到天边,像铺了一层层雪白的毡毯。
若不是从京城出来的,都忘了如今正是春天。
慕容彻摸了摸城楼上的青砖:“瞧着不像千年的城砖,阿十,你说我是不是给知县那个老头子忽悠了。”
阿十指了指自己手边的一块:“你摸的那块肯定没有千年,这一块应该差不多,这城墙历经千年仍能屹立不倒,必是历代都未断了修缮,若不然,也不会到现在了仍如此完好,这代城的知县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好官,是真心想做好代城的父母官。”
慕容彻挑了挑眉:“阿十怎么替那老头子说起话来了。”
阿十点点头:“我的确是为他说话,我被他这番良苦用心感动了,代城之所以如此荒凉,是因狄人作乱之故,如今狄人败了,两国和谈之后,狄兵便会撤回北狄,至少近十年之内不敢再来骚扰北疆的百姓,家乡太平了,那些出去避祸的自然要回来了,有了人,代城才会活起来,只代城百姓,这座古城也不会热闹,就必须留住外乡人,此处离蒲城不过一两日的路,蒲城一旦繁华起来,自然会带动周边地带,而蒲城周边可不止一个代城,正好你这个台子殿下在代城落脚,不让你留下点儿墨宝什么的,岂不亏死了。”
慕容彻略有些意外:“阿十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阿十:“这些是跟九哥学的。”
慕容彻忍不住道:“怪不得九姥爷的买卖做这么大呢。”
阿十:“既然知道,就别刁难人家了,写几个字也不费什么功夫。”
慕容彻笑了:“我哪里刁难他了,他让我出来看看这前年的古城墙,我不是顶风冒雪的来了吗。”
阿十:“你这若算顶风冒雪,那些跟狄人打仗的兵又算什么 ?”
说到这个,又不禁想起睿王,脸色一黯,搭着凉棚望了望,除了雪什么也望不见。
慕容彻见她这样儿,忍不住道:“阿十,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得看开些。”
阿十:“阿彻你不懂,关己则乱,有些道理纵然心里明白,摊到自己身上也会看不开,而且,未亲眼看到他的尸首,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
慕容彻一惊,他没想到阿十至今都不信皇叔的死讯:“阿十,你魔怔了,他就这般让你放不下吗。”
阿十:“阿彻,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他答应过我,会回来娶我,会带着我去四处游历,去看看我大晋的大好河山,他还答应带我去见他师傅,去偷吃他师傅酿的好酒,然后去番禹城,阿彻你不知道吧,我跟他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南越的番禹城,那时候他被南越的公主纠缠,想招他当南越的驸马,他冷着一张脸,连个眼角都没扫,因此,我叫他冰块脸,再见就是在大王子府,后来为了避开他,费了许多功夫,如今想来,十分后悔,若早知今日,当初就该避着他,如此一来,至少能多些日子在一起。”
慕容彻虽隐隐猜到他们在南越便相识了,却未想到其中还有这许多事儿,忍不住道:“阿十为什么避开皇叔?”
阿十:“当初事发突然,生怕家里知道之后,会逼我嫁给他,那时候我无法想象只是匆匆一面,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清楚的人,如何能做夫妻,八哥说夫妻该彼此相爱方能一生相守,我跟他连认识都不认识,却要相爱相守岂不可笑。”
慕容彻:“后来阿十答应婚事是喜欢皇叔了吗”
阿十摇摇头:“当时我跟他仍不熟悉,哪里谈得上喜欢,可婚事是阿爹阿娘答应的,宣平候做媒,皇上赐婚,太太上皇宣旨,我不答应能如何,我毕竟是谢家人呢,而谢家毕竟是大晋的臣子,所以即便我不情愿也得先应下,后来不知怎么渐渐的就喜欢了,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其实就是一刹那的事,跟认识多久,时间长短都没干系,只是那一瞬喜欢了认定了,便会生死不离。”
生死不离?慕容彻一震一伸手扳了她的身子厉声道:“阿十你不是想,是想……”慕容彻实在说不下去,想都不愿意去想。
阿十愣了愣:“你放心,我不会寻死,因为他没死,阿彻,不管你信不信,我能真切的感觉到他还活着。”
慕容彻在心里叹了口气,竟不忍戳破她的念想,或许有些念想也好,不然以这丫头的性子,真要是想不开跟皇叔去了也不新鲜。
想到此,开口道:“回去吧,想必那老头子已经在县衙候着本宫了,笔墨纸砚都备好了,就等着本宫回去呢。”
阿十点点头,两人回了县衙不提,县衙后头一个狭窄的巷子深处,有个寡妇,命不济,刚过门男人就死了,因娘家姓胡,都称呼一声胡寡妇,狄人作乱,别人都跑到外头去谋生路,胡寡妇一个妇道人家,外头也无亲戚可投靠,只得留在代城。
妇道人家没个男人不成,便寻了个异族的相好,囫囵着过了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