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你说南夏是个什么地方?也和冀州一样有山有水,春日风和,盛夏暑热,入秋则落红满地,隆冬却大雪漫天吗?”
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却并不黒,亮晃晃的雪光从窗纸透进来,映着炕上两个拢被高卧的小儿女,当屋燃着炭盆,噼啪一声,发生一声轻微的响声,在窗外凛冽呼啸的北风中,连同承安幽幽的声音,迅速隐没。
承安见半天宛若不应他,遂转过身来,只见宛若一只小手托在腮下,睡的正熟,哪会搭理他,承安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的枕头挪了挪,把宛若的小手轻轻拿起放回锦被中,挨着她的脑袋缓缓闭上眼。
外屋里值夜的春梅听听屋里再没动静,才又重新躺下,心里不禁奇怪,这大晚上,承安少爷怎的想起提什么南夏,忽而想起白日的事,便明白了,想是听老爷和王爷说起南边的逸闻了。横竖是南边,便是王公贵族与她们有何相干,遂丢开睡了过去。
这场雪虽大,晚上北风一起便住了,只这北风呼呼刮了一夜,次日却又冷了不少,宛若一起来就觉得有点儿寒侵侵的,春梅拨了拨炭火,烧的更旺些,依旧不管什么大用。
刚伺候小主子们梳洗停当,便见太太屋里的王嬷嬷一脚迈进来,怀里面抱着一个簇新的包袱,便忙着迎上去接过来,又张罗让座,又让小丫头捧了热茶来,王嬷嬷吃了口滚茶,才笑道:
“今儿外面可冷狠了,偏这管驿也不知道多少年没个正经人住,缺东少西的,炭火整整烧了一夜,屋里也不见多暖和,太太是怕二姑娘小人家的禁不住寒气,忙着让我把今年新作的厚衣裳送过来,说屋子里也不多暖和,穿厚点,省的大年根底下病了。”
她这话说着,春梅已然把包袱打开,毕竟女孩子都爱漂亮,宛若好奇的探头过去,原是一身大红暗花缎絮了棉里子的袄裤,裤子便罢了,那袄却做得极精致,袖边领口都攒了一圈兔毛边,绒绒的,映着鲜亮的大红色分外好看。
扣子也不是寻常盘的花样,细看却是一颗颗指肚大小的珍珠,成色虽说有些暗,这几颗却也值不少银子,配搭在一起却真不凡。
宛若眼睛发亮,春梅服侍她穿上,举了铜镜远一些站着让她瞧,宛若臭美的照了又照,铜镜中只模模糊糊映出一个不甚真切的影子,遂挥挥小手让春梅把镜子拿下去,扭过头来问承安:
“承安你说,好不好看?”
承安抿抿唇:
“嗯!好看”
王嬷嬷不禁笑了:
“可是,这件衣裳却真是件好衣裳,这料子还是太太压箱底儿的陪嫁呢,原是南边供上的缎子,哪是寻常人家能有的,这也不是兔毛,是那正经的白狐狸毛打成的边,这几颗珍珠是舅老爷那年去海边公干捎回来的,特特送来冀州,这几颗成色略差的,便挑了出来,正好给姑娘做这件衣裳,便巴巴的替了盘结扣,别的不说,就这几颗珠子随便一颗,也足够平常人家吃饱穿暖一年的使唤呢,姑娘可得经心点,回头掉了,可让别人捡了大便宜去”
王嬷嬷絮絮叨叨说了一大片子话才回了,春梅低头仔细瞧了瞧宛若衣襟上的珍珠,也跟着叮嘱了一句:
“姑娘可听见嬷嬷的话了,穿上这衣裳,可不能再去淘气?”
宛若不禁有些黑线,她淘气啥了?不就昨个堆了个雪人吗?而且就站在哪里,手都没怎么动,小嘴不禁扁了扁,承安却轻笑一声,让春梅春香拿过外面的大衣裳披上,牵着她的小手,出门向那边院子里去了。
刚进了屋就见今儿真齐全,爹娘一边一个坐在炕上,下首杌凳上坐着周映雪,旁边立着宛如,这边是苏澈的两个妾,底下近身的婆子丫头站了一大溜,真真热闹。
宛若和承安一进来,王氏就一叠声吩咐:
“赶紧的,把他们的大衣裳去了,这屋里人多炭火又旺,穿的这样多,一会儿出去,只怕着了寒”
宛若外面的羽缎斗篷卸下,给爹娘请过安,便被王氏拢在身边,摸摸她的手,见不凉才略放了心,把她一双小手放在自己手炉上捂了会儿子,便叫传饭。
不大会儿功夫,饭摆上来,两个姨娘上前伺候,丫头移过一张小桌放在周映雪身前,这还算熬成了二房的待遇,以前便是站在一边伺候的份儿。
宛若宛如和承安坐在对面八仙桌上,扫了眼明显矮一头的周映雪,余光瞥了眼身边的承安,承安连眼角都没动一下,宛若忽然觉得这小子挺古怪,怎么说也是他亲娘吧,平常见着了没两句话,现如今在一起吃饭,连瞄都不瞄一下,也太没良心了。
承安夹了一筷子伴的香脆的笋条干,放在她碗里,宛若吃下去,一抬头才发现对面宛如正下死力的打量她,尤其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来回转,眸子里的嫉妒是个人都瞧出来。
不过宛若已经习惯了,对于宛如这样的人只要无视,她自己就能把自己气死。果不其然,宛若的无视,令宛如更是气的不行,就宛若身上这身簇新的衣裳,可比她的强远了,就是她那身,她娘都仔细收着,说等过年再上身,可这丫头这么好的衣裳却当件最平常的衣裳穿了出来。
那珍珠,那软软的毛边,宛如恨得不行。尤其饭后,他爹两句话就让她和娘下去,留下宛若和承安说话儿。
宛如心里也明白,如今在苏府和旧时不同了,她娘即便成了二夫人,爹却走动不勤,偷偷听下面丫头说,她娘失了她爹的宠,连带着她这个大姑娘也没前些年的风光了,处处被宛若比了下去,宛如心里难免不平。
周映雪有些愁锁眉头的进了屋,她愁的是承安,要说小时候那几年在自己身边养着,娘俩个还算亲近些,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渐渐变了样儿,挪到王氏哪里,竟连亲娘都不认了,这还有什么指望。
周映雪这里愁的不行,抬头却见宛如一言不发坐在炕边上,打量那小脸儿,像是生闷气,周映雪也知道小女孩的心思,一准是看见宛若那丫头穿了新衣裳。
周映雪摆摆手,示意丫头去翻出那件早做好的新衣裳,接过来,放在宛如身边哄她:
“你瞧瞧,你的衣裳也不差,回头我再挑拣一块尚好的料子,再做一身更好的”
哪知道宛如飞快抢过衣裳下狠劲的撕扯两下,她的力气小,那衣裳料子又厚实,哪里撕扯的破,性子上来,举手摔在地上,抬脚踩了好几下子:
“便是再做十件百件,哪会有她的好,哪会儿有她的好……”
周映雪急忙拨开她,捡起来看看没破,不禁动了真气:
“越大越不像样儿,你这是做什么,你和人家比的上吗?这不怨别的,就怨你命不好,怎的就托生到我肚子里了,你要是太太肚子里钻出来的,可不就事事如意了”
周映雪本就烦,也没耐心再哄她,几句话含着怨气的话甩出来,宛如听了,趴在炕桌上呜呜大哭起来。
这边的动静不小,加上周映雪有意放开声量,王氏和苏澈坐在东屋里,听了个**不离十,王氏粗略嘱咐了几句话,就让宛若和承安回自己屋里去了。
瞥眼瞧了眼苏澈,只见刚才温和的好颜色尽数散去,绷着张脸阴霾难看,正巧丫头捧了新茶上来,王氏起身接过,亲自递到他手里,轻笑一声道:
“这一大早的,爷琢磨什么正经大事呢?怎的连茶都不吃了?”
王氏这话说的很是俏皮,苏澈抬头,就见王氏抿着嘴盈盈笑着,在浮荡的光影中,甚有几分姿色,虽说不像别人那样有意做小伏低,却自有一股妩媚大气的风情,不禁脸色略缓。
边上王嬷嬷一瞧两人这个样儿,偷偷摆手,遣退了丫头婆子,自己也悄悄退到外间屋,立在门帘子边上候着,心里也觉不可思议,要说这男人的心思还真不好猜。
自打太太嫁过来,这么些年都加在一起,也没这小半年过的顺遂,以前瞧着太太上下里外的不顺眼,就是半年一年的过来歇一宿,那也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如今倒好,正好翻了个。
哪里用请,隔不几日便自己过来,白日得了空,两口子也说几句体己话,王嬷嬷一边瞧着,倒是分外和顺起来,也不知道是那柱香烧到了,可真是时来运转熬出了头。
这话还真让王嬷嬷猜了个差不离,苏澈如今是怎么瞧王氏怎么好,尤其周映雪在一边比对着,更觉王氏胸襟大度,温和可亲,是个大家主母的样儿,可宛如毕竟是他亲闺女。
心思一转,遂试着对王氏提议:
“不如把宛如也挪到太太这边来,你日常管教看顾着些,也懂些规矩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