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果然如意给宛如寻了经书过来,宛若在屋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抄着,那分外虔诚认真的模样儿,如意一边研磨一边叹息,不禁用眼睛偷着打量她家姑娘。
她家姑娘自来是个心大想的开的主子,也就承安少爷真入了姑娘的心去,别提旁人,便是她自己的事都没上过心的。
承安少爷,如意倒不很忧心,横竖年纪不大,又是官家子弟,也不可能真上阵杀敌,想来不过在后面支应些事罢了,她愁的是她家姑娘的亲事,这眼瞅着就及笄了,这亲事可还没着落呢。
说起来,那位心眼子忒坏的苏家大姑娘倒有些运气,赶上两国交战,皇上有心笼络柳府,那恩赏就没断过,变着法子的给柳府好处,就她一个不懂朝政大事的丫头都瞧出来了。
苏家大姑娘还没进太子宫呢,这边皇上就忽然又下了道旨意,说太子妻妾众多,不好再耽误苏府之女,特赐予柳府嫡子为妾,这可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柳府那边可不正为这事发愁呢,自打圣旨说要让苏大姑娘进太子宫为妾,柳彦宏本来没好利落的病,就更沉了几分,也不知道真是入了心还是怎样,竟跟入魔系了个死疙瘩一样,一门心思就欢喜上了苏宛如,若是不娶进来,说不得这病就真好不了了。
柳府的老太爷气的没法,一个劲儿的说家门不幸,竟生下如此没出息的子孙,老太君和陈氏那边虽叹息却也心焦,这可如何是好?横是不能眼瞅着柳府的嫡孙子,就这么病死了。
陈氏急的没法,索性写了封家书,直接递到了清江兵营柳长清手里,委婉的把彦宏这事儿说了,那意思是,让柳长清掂量着在皇上那边透透风,讲讲情面,看看能不能把苏宛如要过来,怎么说太子妻妾众多,也不是为了稀罕苏宛如。
陈氏私下猜是王氏使唤的手段,因恼恨苏宛如坏了宛若的姻缘,在她姐姐贤妃娘娘哪里,使了力气,才把这个庶女寻了这么个必死的下场发落出去,虽与皇家争个女人未免荒唐,可也不是不可为,尤其现如今柳长清正得重用。
柳长清接了信,气了个七窍生烟,一边恨不得立刻回京来,一顿板子打死柳彦宏,一边暗暗埋怨妻子糊涂,怎的就忘了盛极必衰的道理。
他再得重用,即便这次真挡住了南夏入侵,那也是身为臣子的本分,何况他根本没有丝毫把握,这个元帅印好比一块烧红了的烙铁,谁拿着也不好受。
若是败了,落一个埋骨沙场还算干净,若是胜了,这后面的祸福却更难料,历朝历代的先例在哪里摆着,若是侥幸打了胜仗,难免将来会落个拥兵自重功高震主的下场,皇上生性多疑,连同胞所出的亲弟弟睿亲王,尚且存着戒心,何况他柳长清。
此时更需谨小慎微,这时为了给儿子纳妾,就劳师动众跟皇家争女人,说不准以后这就是一条大罪名,别看柳长清是个武将,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因此回信严词拒绝,且另书信一封给柳府老太爷,信中力陈利弊,期望父亲能严加管教彦宏,不指望将来能光宗耀祖,如此荒唐放任下去,恐祸及全族。
可惜柳长清这封家书还没收到,皇上赐妾的圣旨就下来了,因为打仗,却成就了苏宛如的心愿。
虽是纳妾,因有皇上的圣旨,再说,这个妾也不是个寻常人家女子,柳府也不好太过疏忽怠慢,只是这样一来,宛若前番跟柳彦宏的婚事,不免就被重新翻了出来,在京城内眷的圈子里议论纷纷。
虽不至于说的太难听,可苏府这嫡庶两位千金,也算声名鹊起了,宛若纯碎被宛如连累,既坏了姻缘,更累及名声,真真如意每每想起都气不过,偏偏姑娘还是成日惦记着承安少爷,自己的事却一点不上心。
这边主仆二人正各有各的心思,忽见外头小丫头福儿冒冒失失跑了进来,倒吓了如意一跳,手里的香墨差点滑落,嗔怪道:“说过多少回了,还这样毛躁躁的,回头让奶娘好好打你一顿板子,看你还记不记得住。”
福儿忙道:“姑娘,如意姐姐,我听老太太那边的人说,睿亲王妃恐不好了,府里的老太爷老太太姑太太,那边府里二老太爷和那府的太太们,今儿一大早就过去王府了。”
如意一早过去老太太那里寻佛经,倒是知道老太太去了睿亲王府探病,倒是没知道如此底细,却也忙喝了一声:“你越发爱胡说八道,什么不好了……”
如意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福润妈妈一脚迈了进来,福了福身道:“老太太让咱们姑娘赶紧换了衣裳,过去睿亲王府那边呢?”
宛若怔了怔,却也不敢耽搁,睿亲王妃现如今这个样儿,自然不好穿的太鲜艳,却也不能太素净了,免得落下不是。
如意略斟酌就选了一件淡黄色的衣裳,服侍宛若穿上,外面又拿了见雨过天青色的斗篷,给她披在外头,头上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别了一只填八宝的金簪子,耳边依旧是她平日戴的明珠耳坠子,简单大方,却也不失体面。
一边帮她穿戴,如意一边小声道:“王妃虽说是出自咱们王家,可也是二老太爷府上的,怎的巴巴让姑娘过去,可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宛若摇摇头:“咱们也不要自己猜疑,横竖老太太在那边呢,想来无事……”
其实这话宛若真说差了,老太太心里也嘀咕着呢,一大早就听着了信儿,清丫头没出嫁那会儿,也在老太太身边养过几年的,如今这年纪轻轻就这样了,老太太怎的也要来瞧上一瞧。
若说睿亲王妃也闹了有好一阵子,年前闹得尤其凶险,可自打过了年,瞅着倒见点儿好,加上睿亲王也回来了,大约精神好了,上月里见,却有些回返过来的景象,怎的这忽悠一下就又不成了。
虽说来报信的说不大好,可老太太也没真就往最坏处里想,进了王妃所居的渺影,看到上面这三个字,老太太就不禁皱皱眉,不是她信这些虚幻的东西,这三个字真真不大吉利的,虚无缥缈,影影绰绰,可不都没一个实实在在的意思,想到此,遂悄声问前面引路的嬷嬷:
“我记得王妃原先在翠微阁起居,敢是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记差了也是有的。”
那婆子是王府有体面的管事嬷嬷,低声道:“老太太没记差,原先王妃是在翠微阁起居,前些日子,说想住在离水近的地方,就想搬到渺影来,我们王爷原是说,那时候还有点秋傻子的热,挪过来些时日,等入了秋再挪回去,也不费什么事儿,哪知道……”
说着,抹了两滴眼泪,老太太那心嗖一下就凉了半截,这可不真应了那句话了,玄乎着玄乎着就真不好了。
后面跟着的王舜清的亲娘,那脸白的都没血色了,摇晃了几摇晃,不是身边的婆子扶着,差点没栽在地上,也知道这里不是自己府里,不能失了礼数去,强撑着走了进去。
刚进了正厅就见睿亲王跟几个太医,正在那里说话儿,一众人急忙又磕头行礼,别人还罢了,睿亲王一把搀扶起老太太道:“这么早,原也不想叨扰老太太的清净,可太医都说不怎么好了,也怕送的信晚了,耽误了时候……”
略说了几句,留了两位老太爷跟宛若的舅舅,王舜清的父亲,在了外间,陪着睿亲王说话,老太太带着女眷进了里头。
到了近前老太太这一瞧,那剩下的一半心也热乎不起来了,哪还有个样子,闭着眼,那张小脸儿灰白灰白,瘦的就剩下了一把骨头,拖在绣着缠枝葫芦纹枕侧的头发,干枯的都没了丁点儿油光,真是露了下世的光景。
仿佛知道来了亲人,王舜清的眼睛缓缓睁开,眸中还有些许光彩,说话虽没什么气力,却也条理清楚,看得出来,心里还是明白的。
老太太略宽慰了她几句,心里越发难过,便带着众人出来外间,屋里只留下她嫡亲娘俩儿说话儿。
谁知不大会儿子功夫,舜清的娘出来跟老太太说,王妃说要见宛若姑娘。老太太忙让福润家的回府里去接,心里却也不仅暗暗疑惑。
宛若进京的时节,舜清已许了睿亲王,虽是表姐妹,却不过见了几面而已,后来舜清跟着王爷去清江,回来便病了,两人也绝少见面的时候,更不要说姐妹之间亲近了,可都到这会儿光景了,怎的倒想起宛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