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兵士神情登时惨白,看向宁升,“那是薛书!”
宁升略微沉思。他身旁的侍卫都曾经是战场血刃的男儿,后来随他来到海上,杀的也是更加恐怖的尸类,他们不容易惊惧,若要这么惨叫,必是方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薛书在其中属激进乐观,反应奇快,曾在身上背上爬着两只活尸的情形下脱身将它们斩杀,也曾在将士们损失惨重时依然守护在他身边为他开道。他在沉吟之中,听到宁昱在他背后不假思索地说,“若人被咬死恐来不及惨叫,怕是扯了他一条腿或胳膊,疼急了。我看我们事不宜迟。”
说罢宁昱口中一吹哨,召唤随行的白鹭“秋千”。
宁升倒是佩服宁昱这一向的胆大,和那薛书是个相同的激进乐观性子。这个薛书要真还活着,可真要感谢太子的一声令下了。
“好!”其他兵士们都抖擞了精神,宁升也不再犹豫,口中微微吹哨叫了“凤凰”前来。
两只大鸟很快展翅裹挟风声划过树叶,在前开路。善迎敌的“秋千”已俯冲而下,循着它的方向,众人已可判断那伤人的家伙的位置。
与“秋千”相比,“凤凰”要审时度势得多。作为一只司职侦查的珍禽,它很快便回来通报前片的情况。宁升与它已极为熟悉,可透过它的叫声和动作判断出来。
“坏消息是,薛书确然撞上了黄兽。好消息是他还活着,而黄兽也只有一只。”
宁升与这群兵士并非第一次来黄兽岛,对这种野兽习性也多有了解。宁升道,“待会看见那家伙,万不能直视它眼睛。你们几个准头好的,远处拉弓直接射穿它眼,剩下就好办了。”
上面越发陡峭,宁升与宁昱弃了马悄声疾行,便如夜间行军,让两人想起诸多少年时的事情来。这时目光碰上,两兄弟心头都是一暖。
秋千时而猛坠时而高飞,一边激怒那藏在高草间的家伙,不让它靠近伤者,一边呼唤帮手前来。
连秋千也觉得棘手,恐怕还真是个刺儿头。
宁升与宁昱看见了那个家伙。浑身披金黄之色,比狗熊还大上三分。它伸出利爪去探秋千,但秋千闪动极快。
众人探头望了一望,地上果掉了半条手臂。有人惊呼一声,那家伙瞬时望过来。
“王,我动不了了。”
侍卫凌子尚方才与那黄兽对视了一眼。那黄兽的眼中发出如同“异物”一般的炫目光芒,将他的身体瞬时麻痹。
宁升已警告过,此时只能严厉瞪他一眼。凌子尚能看出王对他的失望。宁升低声道,“在此处老实待着。其他人都记住没有!”
“记住了。”
“搭弓。”
三人循着地方埋伏好,搭起弓箭,等待指挥。宁昱此时看见秋千又猛冲下啄,那黄兽瞬时回身,纵身而跃,竟然叼住秋千的一只翅膀!
秋千尖叫一声,拉扯不开也飞不出去,索性回身对着它一只眼啄下。然而低头一颗四眼相对,即便是勇猛的猎手也只能浑身酥软,跌落在地!
宁昱揪住身旁一侍卫道,“你看见那家伙身后的坑了么,地上血迹从跌落的手臂延伸至那坑中,我猜测薛书已经滚入洞中。我现在去引开那家伙,你立时丢绳索进去,将薛书拉上来。”
宁升道,“九弟你不许去!”
话音还没落,宁昱已经起身跃了出去,从袖里滚出一个拇指大的铁笼球,朝着那黄兽扔过去。那笼秋碰到黄兽的身上,随即爆裂炸开,燃出一个小火焰。
黄兽身上被炸了一炸,便不再流连秋千,转头原地盯住宁昱,喉咙里发出轰隆的闷声。
那刚毛虽硬,却也不避火,沾上火后还真有些焦味和烟散出来。宁昱见它已经被激怒,向着他一步一警觉地走过来,一边小心后退,在袖中摸出一个更大的铁笼球,嘴边沉声戏谑,“小家伙,来让本宫看看你的能耐。”
他倒是不常自称“本宫”,每次这么说时,便是要逞什么能。不过少时他逞能多半能成功,因此宁升听到他这么说,反倒些许有了信心。
宁升也认得他手上那铁球。少时他们宗室子弟都在外家族学呆了一年,尽有人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宁昱那时候对这种邪魔外道最是钻研。丹炉玄学,火药符咒,机关机巧,宁昱当时没少碰。只不过没想到成人后依然带着这些东西在身上,倒见这种玄道的东西对他影响极深了。
但愿能救命。
宁升看准了时机下令发箭,三箭直冲出去,一支射中它的左睛,虽然刺入不深,却也挂在了上面,疼得那家伙仰头嚎叫一声。然而另外两支剑本已经看着窜入了毛皮,却犹如撞上石头,又被弹在地上。
这下黄兽彻底发怒,仰天长啸一声后,微做了俯冲姿势,随即一跃而起!
宁升惊得吸一口气,只见宁昱却定力盯着它的嘴,在它纵跃来时,张开建立獠牙的那刻,他将手中一颗掌心大小的铁笼球向它喉咙扔了进去!
皮硬,五脏硬不硬?但凡是甲胄加身者,内里包着的都是柔软的嫩肉。那铁笼球果真顺着它喉咙滚下去,黄兽愕然停下,宁昱也期待地微眯起双眼,宁升等人更是心跳到了嗓子眼。
人与兽仿若静止一般,然而只维持了片刻。有侍卫在下面说,“咦,怎么还不炸?”
宁昱倒吸一口凉气,糟了。
今日这特意带出来猎兽的玩意儿,怎么竟然不灵了?
秋千瘫软在地上,仍旧发出“寡人,寡人”的叫声,似要为主人吸引注意。此时的天下第一名禽,和一只弱鸡没什么分别,那黄兽并不听它吸引,它的声音越来越急。
宁昱没时机去想配置装造时哪一步错了,眼见黄兽一惊之后,往前窜得更加迅猛,他也再避无可避,即便要回身逃跑,只怕这家伙一爪子便将他撂倒了。
情急之下他迅疾侧身,右腿飞起直接跨了上去,勾住那黄兽背部后,两手使劲在他被毛上一抓,翻身趴了上去。
那浑身的刚毛好似一根根的刺透过衣物,好歹今日里穿得不算少,否则便全身被他扎破了。
那黄兽惊呼一声,前后腿高抬想将他甩落。宁昱抓紧了它背上刚毛,精神高度集中,无论它怎么晃动、怎么上蹿下跳,他都死死地趴在上面。宁昱也是情急,只能想到驯马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了!“敢跟本宫尥蹶子。看本宫能不能制住你!”
心思涌动间两腿夹紧,脑袋埋在它硬直的毛间,那家伙果然受不得背上有东西,不仅大声嘶吼得林木震颤,还在岛上震出了回声。吼叫完后却仍然气急败坏,这家伙一只眼上还插着箭,方向感顿失,向着山下撒腿而去,越发抖得身上晃动不止。
它越狂,宁昱心头就越兴奋,驯服一头凶兽便如驯服汗血宝马,比的就是谁耐的时间长,谁的心更横。畜生的心怎么也横不过人去。
宁昱思忖将它左眼上的箭□□,再插入右眼去。然而头才刚从硬毛间抬起来,却发觉下方正正的是兵士们搭起烤肉摊子,一群人围炉说话,看似津津有味,其间还有绝世容颜的女子慷慨跳着胡舞,恍惚间还以为到了京城坊市上,与酒家女当垆吃酒呢!
你们可好生快活!宁昱当下吼道,“要命的全都给本宫退开,不要命的就诛九族!”
话是一句俏皮话,但若用他平日军中最严肃的神情说出来,那是最叫人心中胆寒的。
眼看他们果然都快步退开,一个个脸上神色惊惶,不知道是怕他这太子,反是怕他身下这畜生。
黄兽踩着烧火摊子而过,一跃十尺高、数丈远,落地轻而无声,喉咙哼然作响。
风在脑后呼啸而过,宁宇的额头渗出冷汗,在狂风中越发觉得冰凉。他此时只觉得有些困倦上来,急忙地撑开眼皮,心里冷哼一声,“若是因为瞌睡而死在恶兽的口中,倒是本朝第一大笑料了。”
宁昱一手抓紧了,慢慢习惯它窜跳的规律,随后屏息凝神,伸手前倾,将那左睛上的剑一把抽/出!
它的眼珠脆弱无比,这么一抽,也就整个眼球跟了出来,似是串在串上的肉丸。宁昱向着它的右睛猛然插/下,立时血涌眼眶,黄兽声声哀嚎,更加暴躁,竟然在地上滚动起来!
其知道宁昱就在背上,它便往后重重摔下,宁昱的手抓着这针一般的刚毛已属不易,此时它浑身压下来,根本就无力躲避,只得被它压滚在地上,闷哼地喷出一口血。
好在练过内家功夫,不至于这么一压便挤出五脏六腑。可使这家伙是横了心要将他压死,一次不行便又滚一次,宁昱知道,自己松手离了它,它便是一爪按住用口咬下,若是不松手,那也迟早支持不住。
两下为难间,他的眼眸中依稀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讨债鬼。”宁昱的心中叫一声,但口上已经叫不出来了。“快跑啊!”
他忽然又得了些力气,手指甲已经抠在了那黄兽的肉中,也不知是如何嵌入那铜墙铁壁的。
“驯兽不是这么驯的。这家伙只是没了一双招子,你却丢了一条性命,并不公平啊。”谢流离快步走近,口中道,“要活的还是要死的?”
宁昱脑袋已经不清楚,口中闷出一句血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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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流离点一点头,剑从照袋里飞出,待那家伙口张开时直捅了进去。然而黄兽似乎内里也甚坚硬,这么捅入仍旧翻动不止。谢流离两手伸进它嘴里,两手抓住它的獠牙向后掰开,一手掰着它上颌骨,一手掰着它下颌骨,向着两边撕扯用力,极尽野蛮与血腥。她的胸腔当中气息澎湃而出,嗓子里□□一声,不到片刻,已将它头骨生生撕裂!
玄门道者,向来与邪物为伍,惯于野蛮与狠绝,杀之而后快。俗世之人也只能视这些人为鬼神了。
待黄兽的身躯躺倒在高草中,再也不动弹了,宁昱才踉跄地爬起来。他抬起眼眸,面前的女子笑靥如花,手指间流淌着鲜血,他迷迷糊糊地唤一声,“你……又是来讨债的么……”
“讨债?”谢流离回味了一句,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瘦弱无骨”的男人,浑身衣裳散乱得同前夜,锁骨和雪白的脖颈漏出来,猛然想起他是那苕华台上见到的太子了。
于是眼眸流动,笑一笑说,“啊,那是啊,太子现在又欠我债了。”谢流离俯身将他扛起来,宁昱的眼皮却已睁不开,脑袋渐渐倚靠在她肩头。
“哎,别睡啊,金子还有没有?没带不要紧,我陪你回去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