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妮子在学校是真的难熬, 洪灾退去之后,张灵芝就退学了,食堂打饭的又换了一个跛脚女同学,大概是对她有意见, 一勺菜只给她打半勺, 入了冬之后, 气温骤降,等排队打到她时, 饭菜早就凉了。
赶着身上来了月事, 小妮子吃不下这么冷的东西,只能去水房接开水, 把馍馍掰到开水里烫热。
小心翼翼的端着往宿舍走,被人挡了住。
小妮子往左让,那人往左,她往右,那人随后往右挪。
这才抬头, “咦, 东子哥是你啊。”
不怪小妮子没看出来, 许卫东今天没穿军装,羊毛衫灯芯绒裤,外面套了件大衣,身姿格外挺拔。瞧见小妮子手里端的搪瓷缸,不由皱眉,“你在食堂就是这个?”
小妮子脸一红, 慌忙把搪瓷缸背到身后,“也,也不是,我吃得挺好。”
“吃得挺好?那你说说都吃了啥?”许卫东不相信。
小妮子不想被可怜,顺口胡诌道,“肉块烩萝卜,腊肉炒白菜,还有土豆丝!”
入了冬之后就再没什么蔬菜,这萝卜土豆大白菜几乎是来回炒,只不过她吃的菜里都没有肉而已。
“先把搪瓷缸放进去,走,我带你出去一趟。”许卫东道。
小妮子以为是啥要紧事,没敢打岔,把搪瓷缸放了就跟许卫东出了学校,哪知道许卫东是带她下馆子了。
“我下午还要上课。”小妮子站在饭店门口不进去。
许卫东好笑抬手给她看看手表,“离你上课还早着呢!人是铁饭是钢,你不是还没吃吗?总得先吃饱饭才有力气上课吧,别婆婆妈妈,快进来,咱们快点吃完走人,不耽误你回学校!”
话音落下,许卫东已经去窗口点菜,小妮子在一旁听得清楚。
“要个小鸡炖蘑菇,有排骨?那就再来个炖大丰收,炒盘鸡蛋,再来两个花卷两碗大米饭。”
服务员噼噼啪啪搏算盘算账,“一块五毛六分,八两粮票。”
送饭菜上桌,刚炒出来的菜热腾腾,香气四溢。
许卫东已经拿了筷子往嘴里扒大米饭,含糊不清道,“吃啊快吃,别客气。”
小妮子也拿了筷子吃起来,这是她下半年以来吃得最好的一次...
吃完饭,小妮子要回学校,“东子哥,谢谢你请我吃饭,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回学校就行了。”
忙他的...他没什么可忙的啊...
许卫东挠挠后脑勺,抬头望望天,灰蒙蒙的,看着是要下雪了,“走吧,我正好顺路,跟你一块去学校。”
小妮子没做他想,从国营饭店到高中的距离其实很短,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小妮子要进去,许卫东想到了什么,喊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票塞给小妮子,“刚发的,我在部队用不上,你拿着用吧。”
小妮子脸上一阵红白交错,二话不说又塞回了许卫东手里,语气还算平淡,“东子哥,我知道你可怜我,可我不需要可怜,我觉得我生活挺好的。”
说完,掉头进了学校,徒留许卫东对着一叠花花绿绿的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给她票是好心好意,她不该收下然后很开心的说谢谢吗,咋还说他可怜她了...
快傍晚时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陈学功顶着雪花回来,秀春拿干毛巾给他掸雪。
“闺女今天有没有闹你?”陈学功把手探到了秀春肚子上,搁着棉袄摸着娃。
秀春摇摇头,“好多了,今天一天都没吐。”
闻言,陈学功总算是放心了些,他春儿已经五个月显怀了,还会时不时有妊娠反应,这胎怀得可不是一般遭罪,偏偏这么折腾他宝贝的还是个小宝贝,打打不得,骂骂不得,陈学功几乎敢肯定,这么娇气的小东西,这回是女娃娃准没错。
怀孕待产的日子对秀春来说过得其实不算难熬,可陈学功怕她无聊,竟然买了台电视机回来,14寸的飞跃,红棕色小木箱,就搁在客厅里,靠墙的地方摆一张桌子,电视机搁在上面,陈学功蹲在桌子前一阵捣鼓,总算把频道调了出来,北京电视台。
早在几年前秀春就已经在许家看到过电视机,近几年家属院里陆陆续续有工友家买电视机,因为家里没小孩闹着看电视,所以也没谁想着非要买,现在有了电视机,最高兴的是旦旦,每天搬着个小板凳守在电视机前,也不闹着要出去玩了,化身小电视迷,天天坐家看电视。
家属院的小娃们来串门子的也多了,搬小板凳排排坐,秀春想出去买个菜啥的,就让他们帮忙带下旦旦,顺带看个门。
七个月的时候,秀春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肚子很大,可她身上却没长多少肉,还是细胳膊细腿的,瞧着有点像蜘蛛,看得陈学功直摇头,“怎么办,春儿,咱家闺女一定是个霸道的性子。”
秀春忍不住笑,“怎么这样说?”
陈学功把手搁在秀春肚皮上,小娃在里面伸手伸脚,踢着秀春肚皮,陈学功刚好感受到,“都把你营养全吸收走了,能不霸道么。”
听陈学功这么说,秀春还真有点忧虑了,“咱家旦旦是个憨憨的性子,会不会被他妹妹欺负啊。”
秀春已经被陈学功洗脑成功,也觉得自己怀得是个娇气的女娃娃。
陈学功失笑,“那正好,哥哥本来就要让着妹妹。”
只要一想到秀春肚子里怀的是个和秀春一样可爱的小女娃,陈学功心里就一阵激动,他到现在还记得他跟秀春头一次碰面的情形。
夜深人静,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床头的书桌上开了台灯,旦旦在他的小床上睡得正香甜,陈学功把秀春往他怀里搂了搂,点点她的鼻尖,笑道,“春儿,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这么长时间了,秀春还真得好好想想,理了理头绪,随后笃定道,“我想起来了,六三年那年,我去外婆家拜年,你也去了,好像是年初三!”
陈学功摇头,捏她脸,“不对,再想!”
秀春挠头,“想不起来了!”十几年前的事了,谁还能记得那么清楚,不对,除了眼前这个人...
陈学功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无奈道,“我们头一次见面,你那会儿才五岁。”
“那我还没记事。”
“别打断。”
“哦。”
“也是赶着过年,你被姑父接过来,怯生生的,看谁都怕,姑父说你五岁了,可我看着跟三四岁的差不多,我还没想摸摸你脑袋,你当时哇一声就哭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那我后来是哭够了自己停下来的?”
陈学功递给她一个你太高估自己的眼神,笑道,“我切了块奶油蛋糕才把你哄好。”
秀春汗颜,不怪她贪吃,原来原主也是个贪吃的人啊...
两人拥在一块轻声细语着,陈学功隔着肚皮感受着小脚丫,“春儿,咱们今年过年不回去了吧,雪下这么大,你挺着肚子也不方便。”
秀春没意见,“爷爷奶奶要照看学礼和学宗,再加上个旦旦,确实忙不过来,大伯大娘他们想回去让他们回去过年吧。”
两下商议好之后,年关前夕,陈秋实和许淑华大包小裹的回了乡下,留他们一家三口在城里,不对,确切说还有个许卫东,假期太短回不了北京,又不想在部队和一帮新兵蛋子一块过,只能死皮赖脸往陈学功这里蹭。
陈学功从他身上一阵搜罗,一沓票都给搜了出来,好些还是阳历年前过了期的。
陈学功扶额,想揍他,“你花不完就不能给我们呐,白瞎了这么些好东西!”
许卫东讪笑,“我...我忘了。”
其实不是忘了,而是他存了好久给小妮子,小妮子不领情一张都没要。
秀春肚子更大了,大过年的无论是商店还是粮站人都多,陈学功就把许卫东这个劳动力拉上,跟他去扛粮食。
许卫东道,“小嫂子,大灶师傅可是还在帮你们局代买粮食!”
秀春笑,“那该买粮的时候也要买,吃不完就存着,有备无患!”
泽阳居民苦熬了大半年,赶着过年,买到手的粮食总算多了几斤,细粮里还有两斤的白面,虽然油和肉的比例没上调,但也足够居民们高高兴兴过个年了。
八两的猪肉是陈学功头两天半夜排队去买的,秀春去了皮,在家乒乒乓乓剁菜馅,没多大一会儿,许卫东扛半口袋大白菜回来了,往厨房一扔。
“苗苗哥呢?”秀春问。
许卫东猛灌了两口茶水,捏捏旦旦肉呼呼的小脸蛋,被旦旦嫌弃的拍开,讪笑道,“副食品店刚上架一批鸡蛋,苗苗哥在排队,我先歇两分钟,听说一会儿还要到一批鲶鱼。”
秀春笑眯眯道,“小叔子,辛苦你了!”
许卫东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说话间,许卫东进了厨房,东摸摸西看看,秀春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道,“有话说?”
许卫东摸摸鼻子,斟酌道,“小嫂子,我想问你个问题...你跟苗苗哥处对象那会儿,苗苗哥给你啥东西,你收不收?我是说比如给你粮票啊、油票啊之类,这种实用的东西。”
秀春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实话道,“收了,怎么不收。”或许是当时秀春潜意识里就觉得他们早晚都是一家人,从不跟陈学功客气,也不对,她好像从小就没跟他客气过。
“怎么?你处对象啦?”
闻言,许卫东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暗红,刚毅的面庞显得有些不自在,“没,还没...”
秀春点了点头,了然道,“那就还是在追求中,那你把粮票啥的给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可能自尊心比较强,所以不收你的东西,因为对她而言,是件很伤自尊的事。”
许卫东若有所思,还想问两句,陈学功提着鸡蛋和鱼回来了,瞧见叔嫂两个都在厨房里,脸不由一黑,进去把许卫东撵出去,鸡蛋在橱柜里放好,鱼扔到水槽里,两斤来重的鲶鱼还活着,尾巴直甩,顿时溅了秀春一脸的水。
秀春反手擦擦脸,不由埋怨一句,“苗苗哥,你小心点。”
陈学功没吱声,拿刀杀鱼。
“苗苗哥,鱼是红烧是清蒸,还是熬汤?”
“随你。”
到底相识十几年了,彼此太熟悉对方肢体语言,秀春很快察觉到陈学功好像有些不快。
“怎么啦?”秀春轻声问道,“碰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没有。”陈学功拿了砧板,刮鱼鳞掏鱼鳃。
“你分明就是不开心。”
陈学功这才抬眼皮,似笑非笑的对秀春道,“你刚才和卫东聊得很开心?”
如果换成是别人,陈学功就不会喝这瓶陈年老醋,主要是许卫东跟他们年纪差不多,平常又喜欢跟秀春嘻嘻哈哈,不把秀春真当嫂子看,刚冷不丁进门,就看到两人在厨房说笑,能不来火么。
秀春恍然,原来她苗苗哥是打翻醋坛子了,朝三暮四这个黑锅秀春可不愿意背,解释道,“苗苗哥,卫东刚才是问我问题,他应该是处对象了。”
闻言,陈学功的脸色果然好了些,可随即又道,“以后少跟他说话,叔嫂两个说说笑笑什么样!”
秀春无奈,“可卫东是亲戚,我总不能对人家摆着臭脸吧,而且我们什么时候说说笑笑是你不在场的?”
明明她大着肚子胖成这样,她应该担心陈学功嫌弃她才是,怎么现在喝醋的人颠倒过来了?
“刚才。”
秀春语塞,也不吱声了,背过身擀面皮包饺子。
一阵浓郁的鱼腥味穿过来,秀春忍不住,扔了面皮就往卫生间里冲,把早上的饭全给吐了出来,陈学功随后跟进来了,不住在她手上轻拍着,小心翼翼的扶着秀春,把手里的水递给她漱口。
秀春就着陈学功的手漱了口,吐得眼眶红红,鼻子红红的,忍不住推了陈学功一下,“怪你,我不能问鱼腥味,你还当着我的面杀鱼!”
陈学功忙把杯子搁到洗手台上,去拍秀春,低头亲她的脸,嘟囔道,“好好好,我道歉,我的错。”
秀春抬手挡住他的嘴,不让他亲“我就随便说两句,你就打翻醋坛子,小心眼!”
陈学功及时认错,“对对对,还是我的错,小心眼。”
秀春缓过了劲,好过了许多,还是愤愤嘀咕,“我都给你生两个娃了,还怀疑我...”
陈学功无奈的笑,“我不是怀疑你,是不放心卫东,我春儿怀了娃照样漂亮可爱,我有危机。”
陈学功没说假话,秀春怀这胎不像怀旦旦那会儿,脸上小雀斑直冒,这次怀上自打不吐不恶心之后,脸色越发红润光莹,单看脸一点都不像怀了娃的女人,比没怀孕水色更好看,陈学功能没危机感么...
秀春忍不住笑,白他一眼,“油嘴滑舌。”
红烧鱼、肉焖土豆、炒白菜、炖野鸡、还有大盘饺子,电视机哇哇响着,外面噼噼啪啪鞭炮声,陈学功开了白酒给许卫东倒上。
吃吃喝喝,都没提刚才的事,秀春可不想戴顶大帽在头上,就问许卫东,“卫东,你中意哪个姑娘了,说出来看看我和苗苗哥认不认识,人多主意多,兴许咱们能帮上忙。”
许卫东面露羞涩之态,“嫂子,这人你太熟悉了。”
秀春心里咯噔一下。
许卫东咧嘴笑道,“就是你娘家妹子。”
闻言,秀春和陈学功对视了一眼,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好,更新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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