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功当没听见, 直接进了门。
中年女人踩着高跟鞋嗒嗒跟进来,曹婆婆已经起床了,瞧见来人,愣了下, 随即道, “孟英回来了啊。”
中年女人是曹大爷的大闺女, 曹大爷和前妻有三个儿女,曹孟英是老大, 曹孟英下面还有两个兄弟, 姐弟三人久居香港。
曹大爷祖上是满人,末代出了个状元, 是曹大爷曾祖,曾祖去世前,曹大爷养在曾祖膝下,跟曾祖在宁波住了好些年,当年曹大爷曾祖有个老友, 姓孟, 两家子女年纪相仿, 索性结成了儿女亲家,也就是曹大爷的原配。
曹大爷先在西南联合大学上学,随后辗转到北京回到父母亲身边,定下任教之后将妻儿从宁波接到了北京,而孟家后代在解放前举家迁往南洋,在南洋发了财之后又定居在香港, 因为祖辈的情谊在,曹孟两家人一直有书信来往,未曾断过联系。
这种良好关系一直持续到曹大爷再娶曹婆婆为止。
原配去世,再续弦也无可厚非,只是曹大爷和曹婆婆师生之间的关系令孟家人无法接受,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在原配去世不久之后搅到了一块,除非是傻子,否则都能看出其中门道来,孟家哪个不精明,得知之后,立马将原配的三个孩子接走,这么多年曹大爷的三个子女会回来,但不会住多久,跟曹婆婆的关系称不上恶劣,却也没将她放在眼里,不过把曹婆婆看成照顾曹大爷的佣人罢了。
曹孟英站在院子里,皱眉看着拥挤的四合院,心里不太高兴,问曹婆婆,“我爸怎么还住院了?要不要紧?”
曹婆婆道,“在屋里呢,你进去看他吧。”
曹孟英嗯了一声,嗒嗒进正房,曹婆婆叹了口气,冲陈学功笑道,“买了油条啊。”
陈学功道,“正准备喊婆婆一块吃。”
曹婆婆不客气道,“那我来熬点面粥,旦旦就爱喝我熬的!”
曹婆婆没进正房,不管他们父女间的事,围上围裙在厨房忙活,陈学功进了屋,秀春在给菜团穿衣裳,菜团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妈妈让我在睡一会儿吧。”
“不行,一会儿妈妈就走了,没人跟你穿衣裳。”秀春三两下把菜团穿了起来,给她洗脸梳头。
刚才秀春听见外面动静了,没出去,眼下见陈学功进来,随口问了一句,“大爷的闺女啊。”
陈学功嗯了一声,对曹大爷闺女的印象实在称不上好,不想提她,捏了捏菜团肉嘟嘟的脸蛋,笑道,“菜团你昨晚不是嚷着要吃油条吗,爸爸买了,先去把你哥叫起来,一块去吃。”
这下菜团来了精神,哎了一声,去隔壁屋扑上床就把旦旦拍醒,旦旦有起床气,不客气的揍菜团,菜团哇一声就哭了,立马跟旦旦干仗。
秀春脑仁疼,赶紧去拉架,连哄带教训,等把两个孩折腾好,都快八点了,陈学功早就出门上班了。
赶着上课,秀春照例把旦旦和菜团托给曹婆婆,曹婆婆笑眯眯道,“去吧去吧,一会儿我带菜团去买菜。”
曹孟英坐在屋里,听着外边的哭闹声,直皱眉,“爸,阿姨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干嘛把房子租出去,看把好好的家整得像什么样,吵死个人了!家里又不缺那两个钱,明天就让他们搬出去,爸你不好说我来去说!”
曹大爷道,“吵?哪里吵了?我倒觉得有比以前更有生气,你少替我瞎做主。”
曹孟英压下心中不满,道,“好,我不给你做主,爸,你跟我去香港吧,我有一对英国夫妇朋友对四合院很感兴趣,想买个四合院一直没寻到机会,干脆你搬去香港跟我住,把四合院卖给我朋友吧!”
这才是曹孟英这趟回来的真实来意,她丈夫的生意伙伴史密斯夫妇对中国古文化建筑很向往,近来迷上了四合院,只是大陆政策问题,四合院大多属公有,极少数才属私有,像曹大爷居住的中型四合院是曹家人祖上就有的,因为解放前夕支援战争有功,建国后使之私有合法化,革命的十来年被抄了家,一直到恢复名誉,这座四合宅院才又重新回到了曹大爷手上。
如果曹大爷能同意,于曹孟英来说,无疑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既讨好了史密斯夫妇,为她丈夫以后的买卖打下牢固的合作伙伴,又能把那个女人撵走,让她带那女人回香港,没可能的事。
曹大爷态度坚定,“我哪都不去,这房子是祖上留下的,你少打它主意。”
曹孟英不由急道,“爸,这几年你身体一直都不好,我接你去香港养老还不好?那里有环山别墅,有菲佣,出门有汽车接送,想出国游玩也行,哪里不比你在北京好?再说了,我和两个弟弟都在香港,等你老了,这座四合院给谁?难不成留给阿姨吗?我们曹家的东西,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闻言,曹大爷气道,“你阿姨不是别人,她是我的妻子,我希望你能尊重她,就算我以后把四合院留给她,那也是我的意愿。”
话不投机,不欢而散,曹孟英饭都没留下来吃,踩着高跟鞋嗒嗒就走了,住在这就更不可能了,她已经在北京饭店订好了房,不把史密斯夫妇买四合院的事落实了,她一时半会都不能回香港。
曹孟英三天两头登门,秀春碰上过她几回,每次照面曹孟英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秀春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巴结她。
这天秀春在屋里查阅资料,做屠女士交给她的功课,旦旦和菜团一个在练毛笔字,一个在捏泥人。
小孩子能感受到大人对自己的喜恶,虽然曹大爷面严肃,可旦旦和菜团还是爱亲近他,归咎原因还是曹大爷面冷心善,曹大爷的闺女曹孟英同样面带凌厉之色,旦旦和菜团就有些怕她,只要曹孟英上门,旦旦和菜团就不在院子里,更不会进曹大爷的屋。
“妈妈,你看我写的好不好。”旦旦一手白纸,一手毛笔,冲秀春跑过来。
毛笔和白纸都是曹大爷送的,旦旦的毛笔字也是曹大爷手把手教的,旦旦还认不得太多字,就写些简单的。
秀春摸摸旦旦的脑袋,脸上满是欣慰之色,“写的真好!”
旦旦抿嘴笑了,随即道,“那妈妈能不能给我个奖励。”
秀春忍不住笑,就知道他会有这句话,“想吃糖葫芦了?”
菜团一听糖葫芦三个字,立马扔了泥巴围过来,趴在秀春大腿上道,“妈妈,我也要吃糖葫芦!”
秀春给了旦旦两毛钱,叮嘱旦旦道,“带妹妹买了就回来,不准乱跑知不知道?”
卖糖葫芦的老大婶就在胡同口,两个孩经常去买,老大婶已经认识了他们,秀春还比较放心。
旦旦拍胸脯保证,拉着菜团的小手,兄妹两手拉手出了门。
秀春继续翻阅资料。
咚咚两声敲门声。
秀春回头,曹孟英站在门口,今天穿了一身湖蓝色风衣,腰间系着腰带,妆容精致,她朝秀春笑了笑,踩着高跟鞋嗒嗒进来,坐在了秀春的床沿上,翘起了二郎腿。
“你们什么时候搬走?”
秀春反问,“曹大爷和曹婆婆让我们搬走?”
曹孟英笑了笑,“我爸的房子那就是我的,家里不缺这点钱,犯不着为二十块钱的月租费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你们再重找房吧,这房子我不打算租了。”
秀春不为所动,“对不起,我只知道这户主是曹大爷,户主不开口,你无权利让我们现在走,何况还是签了字据在先,白纸黑字写了是租一年。”
撇开曹孟英不谈,秀春他们一家跟曹大爷老两口相处的还算融洽,难得碰上这样心地善良的房东,秀春再找房子,一来不一定能找到合适位置的,二来也不一定能碰的上这样的房东。
“还挺伶牙俐齿,我告诉你,这房你早晚得搬!”曹孟英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陈学功下班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人拿一支糖葫芦的旦旦和菜团,陈学功在门口站着,旦旦和菜团纷纷从陈学功身后露出了个脑袋往里面看,齐齐皱了眉。
陈学功没看曹孟英,放下皮革包,跟秀春商量晚上吃什么,直接把曹孟英当空气。
这一家四口没一个搭理她的,曹孟英深觉失了面子,踩着高跟鞋嗒嗒出去,临走前丢下一句,“一群没有见识的乡巴佬!”
秀春一字不漏听在了耳朵里,不由来了火气。
她手边就是橡皮擦,秀春顺手拿了弹出去,不偏不倚打在曹孟英腿弯处,曹孟英一个不稳,跪趴在了地上,曹婆婆拎着菜回来,被曹孟英这个阵仗弄愣住了,“孟英,没逢年过节,你这是干什么...”
曹孟英面红耳赤,从地上爬了起来,气得哆嗦,回头看谁暗算她,可她身后谁都没有,秀春一家四口都还在屋里没出来...
“晚上在这吃吗?”曹婆婆问。
曹孟英理了理仪容,扬了扬下巴道,“不用,我吃不惯家常菜。”
说完,拎着手提包大步走了,曹婆婆直摇头,吃不惯家常菜,瞧瞧,说得多矫情,感情她这继女是吃黄金长大的啊...
晚上两家人在耳房吃饭,共用一张小八仙桌,菜盘子碗凑在一块,共同分享。
饭间,曹大爷难得主动开口了,对陈学功道,“小陈,我的几个孩子打小养在他们外祖家,一直生活在香港,别的东西没学会,倒是染上一身铜臭味,老大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我代她向你们道歉。”
陈学功忙道,“大爷,你这是说哪话,我们没什么。”
曹大爷叹了口气,随后道,“我也不瞒着你们,老大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心里多少清楚,她说什么话,你们只当没听见,只要我在这一天,她就别想把我的房子拿了讨好外国人。”
秀春和陈学功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临睡前,秀春枕在陈学功肩膀上,想了想道,“苗苗哥,要不咱们重找房子吧,我看曹大爷他闺女不把房子搞到手就一副不罢休的样,到底是他们的家务事,咱们在中间也不好掺和。”
陈学功点点头道,“你说的是,她三天两头来一趟,咱们住的也不能舒心,我明天上班打听下,有合适的房子我先去看看。”
秀春道,“那我也看看,要是能买个咱们自己的房就好了...最好是这种带跨院的,新阳哥他们单位分的职工宿舍太挤了。”
闻言,陈学功忍不住笑道,“买四合院?春儿,别的不说,你知道像曹大爷家这样的四合院得多少钱才能买得下来吗?”
秀春摇摇头,这她还没打听过。
陈学功捏捏她的脸,“没有一万多都买不下来,一万多还是说少了的,如果是清朝传下来的那种大宅院,至少三五万起底。”
“三五万?”秀春惊讶,虽然她不缺钱,但还是觉得太贵,不得不暂时打消买房的念头,抽空四处打听租房的讯息。
曹婆婆的家务事她无意掺和,本就是租赁,住的开心就继续住,住的不开心,还是趁早搬走好。
秀春打探的同时,陈雪功也在打探。
这天陈学功下班回来,带给秀春个消息,“春儿,老何说他打听到医院附近有处宅院要出手,老何先去跟房主谈了价,要三万五,前后两进院落,价钱太高,他买下来招人眼,但又不想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问咱们要不要。”
眼下保存完好的四合院可不多了。首都人才济济,人多住宅少,而且大多数住宅又属于公家的。
抛开职工楼不谈,不少四合院里挤了好几家人,西厢、东厢、正房,由公家分派给单位职工。
不过也还是有像曹大爷家这样私有的四合院。
“春儿,听新阳说,这家家主是部队的,参加过战争,在战争中立了大功绩,但却因此受了伤,如今退伍,公家体恤,把四合院归了他们,现在那人急着脱手换钱,给远在国外的子女汇钱用...”
秀春大约明白了,何新阳的父亲原先也是部队将领,如今身居要职,树大招风,尽管何新阳有意买下,可还要顾忌着老爷子,适当表现出“清贫”,如果大摇大摆买下这处四合院,无疑是在给他家老爷子抹黑。
但他们就没事了,只要有钱,想买就买,也不怕别人诟病。
夫妻两商量之后,还是决定把这处四合院买下来。
至于钱财方面,秀春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她这些年没少藏私房,只是没有动过而已。
秀春心里激动,盖上被子睡了下来,“苗苗哥,咱们还是买房好了,租房子住的到底是别人家,虽然大爷和婆婆人心地好,但到底他们是房东,想什么时候让咱们走,咱们就得什么时候走,没有一点归属感,早点买了房子也好,旦旦和菜团不用跟着我们四处搬家。”
小两口商议好之后,陈学功隔日就跟何新阳通了气,两人一块去看了宅子,房子比曹大爷家大一些,前后两进,正房厢房耳房,加起来一共有十六间,怎么看三万五买下来都值。
买房子是大事,陈学功跟陈秋实和许淑华老两口通了电话,老两口没有不同意,直表支持。
“春儿,钱够不够?”许淑华问,“不够我再打去一些,我和你大伯这些年存了些积蓄。”
就这一个儿子媳妇,老两口不为后代考虑还为谁。
秀春忙道,“够,大娘我钱够的。”
既然这样,许淑华也不再啰嗦,大不了以后把积蓄给孙子。
跟房主约了时间,陈学功和秀春直接过去把房买了下来,办理了过户手续。
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可不能犹犹豫豫。
买下房子之后,秀春才跟曹婆婆说他们要搬走。
曹婆婆拉了秀春的手道,“是不是孟英说话太难听了?你们该住的就继续住,别把她的话搁在心上,等她回了香港,我们就又能清净了。”
秀春没瞒着曹婆婆,笑道,“曹婆婆,我们是买了房,所以才要搬走。”
闻言,曹婆婆惊讶道,“买房?你们在哪买了?”
秀春道,“就在医院旁边,也是四合院,旦旦明年就该上学前班了,户口也该给他从上海迁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火车上用手机码出来的,我估计得十点多才能下火车,跟妹纸们打个商量,今天就这一更,我放一章防盗,明早十点替换过来,明天我能休息一天,码个一万多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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