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东凯不承认自己没有心,只是在社会上混得久了,那心里少了点傻,多了点精,少了些纯粹,多了些油滑,少了柔软,多了坚硬,少了梦幻,多了现实。
这很正常,每一个在社会大染缸里浸润久了的人,都不可能单纯如初。所以,他才会觉得刘远格外珍贵,哪怕偶尔来点小矫情。
刘远热伤风了。
急火攻心外加不盖毛毯吹了一夜的空调,第二天人就晕晕乎乎,头疼喉咙也痛,鼻子塞得厉害说话都费劲。一开始郭东凯还没察觉,早上照例在闹铃声中起床,然后猛虎扑食状压在刘远身上准备把睡美人骚扰醒,结果嘴唇没啃着先被睡美人一记喷嚏弄了一脸鼻涕。后来拿温度计一量,37.8℃,低烧。
“我没怎么得瑟啊……”刘远靠在枕头上,郁闷的咕哝。
刘远的鼻音很重,就像捏着鼻子说话似的,郭东凯没好气的捏捏他通红的脸蛋儿:“你还没得瑟?那脚睡觉了也不消停,被都快让你踹成棉花团儿了。”
刘远鼓起腮帮子把魔爪拍掉:“我那是在长个儿。”
郭东凯乐不可支:“你就死了这份儿心吧。”
刘远想拿台灯丢他,哪知刚闪过这么个念头,就见郭东凯转身往外走,刘远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这会儿的郭东凯刚起床只套了件内裤,于是刘远也就只能抓住内裤。一爪子,郭东凯半个屁股又重见天日。
“干嘛?”郭东凯瞅瞅自己的春光,又看看刘远,“你都这样了还思□□哪?你行我还不忍心呢。”
刘远险些被气岔了气儿,流氓就是流氓,披上羊皮也是狼!
“我都这样了你还好意思丢我一个人,自己去上班?”
郭东凯挑眉:“谁说我要去上班了?”
刘远疑惑的歪头,扁扁嘴:“那你往出走……”
郭东凯无语:“我去关空调!”
和生病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两分钟以后,郭东凯彻底认清了这一残酷事实。
“喝了。”
“不。”
“我再说一……”
“不。”
“你他妈还想不想好了!”
“你吼我……”
郭东凯实在看不出来这双黄连口服液哪里碍了小刘少爷的眼,他把管儿都插进去了,小瓶儿都递到人家嘴边了,那小王八蛋就是不喝,而且还用极其哀怨的眼神望着自己,整得他好像要哄骗武大服毒的潘金莲儿。
“这个就是针对热伤风的,保证药到病除。”郭东凯难得耐心的循循善诱,忽然理解了医院里给小孩儿扎屁股针的大夫的心酸。
刘远抿抿嘴,总算嘟囔了实话:“我喝这个不管用,要藿香正气。”说完,又吸溜了几下鼻子。
“得,老毛病了是吧,”郭东凯翻翻白眼,“都病出经验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夏天老……阿嚏!老这样,”刘远揉揉鼻子,“一上火就爱伤风。”
郭东凯翻箱倒柜的总算弄出点儿藿香正气,没有液了,只有丸儿,按说明书弄出好几粒儿,连水杯一起递给了刘远。这一次刘远很听话,把药塞进嘴里,喝大一口水,迅速搞定。
关了空调,屋子就有些热,郭东凯颠颠儿的把空杯子接过来,然后抬手擦了擦刘远脑门儿上的汗:“你别叫小花鼓了,我看改叫鼓风机更合适,一天到晚哪儿来那么大气性。”
“还不是你招的。”刘远瞪郭东凯。
后者叹口气:“那你也太不禁招了。”
“我就这样,你才知道?说不定哪天你真把我惹急了,我就拎把菜刀制造起社会……阿嚏!社……阿嚏!”
“社会新闻,市井惨案。”郭东凯好心的把刘远接了后半句,然后抽了张纸巾给小孩儿擦鼻子。
刘远打完喷嚏又打哈欠,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还不忘跟郭东凯得瑟:“嗯哼,你知道就好。”
“咱都这造型了就别撂狠话了,给你执着的。”郭东凯略带宠溺的揉乱了刘远的头发。
也许是早上起得太早,没到中午,刘远就觉得困,本来脑袋就一直疼疼的晕晕的,这会儿索性倒头睡了。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也很舒服,再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脑子没那么沉了,鼻子也似乎能闻见味儿了。
从床头飘来淡淡的,稻米特有的香气,刘远有些不太相信的起身,果不其然,床头柜上的快餐盒赫然写着“贺记砂锅粥”的字样。再看郭东凯,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小板凳,这会儿坐在上面正双手托着腮,好整以暇的望着自己。
“怎么着,等我发糖呢?”刘远趴过去和郭东凯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
天时地利人和,郭东凯微微前倾,偷了个吻。
刘远忽然觉得自己像头小笨猪,褪好毛儿了还不忘主动往案板上爬。
贺记砂锅粥是家百年老店,不连锁,不扩张,只那么独一份儿,座落在市里最繁华也是最古老的步行街上。北方人喝粥普遍简单,米加水一咕嘟,结了,再配个馒头咸菜,就成了一顿饭。郭东凯也不例外。他觉着把喝粥专门当顿饭来吃,非常不可理解,哪怕里面放了海鲜肉类抑或蔬菜调料,可粥还是粥,喝多少碗也就弄个水饱儿。所以尽管每次路过那儿刘远都跃跃欲试,但最终未果。
抽的哪门子风呢?郭东凯现在也没想明白。反正刚刚看着刘远的睡脸,他就想着如果小孩儿醒了见到他家的粥,估计能乐成娃哈哈,这么一想,郭东凯那心就开始痒痒,怎么都坐不住了,最后索性开车绕了大半个城去买。
回来的路上还一顿狂飙,只要GPS没提示“前方有拍照”,他就可劲儿的踩油门儿,生怕粥凉了变味道。难得为什么事儿如此上心,郭东凯竟意外的觉得滋味不赖。
刘远开始小口小口的喝粥,听着声音不大,可片刻就消灭了一半儿。
“你喝不?”刘远终于想起了孔融。
“得,都见底儿了。”郭东凯没好气的弹了刘远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儿,“别把饭盒一起吸溜进去就成。”
刘远肚子里有了底儿,这会儿就开始和郭东凯抬杠:“我记得某位名人说过,几十快钱喝碗粥?抢钱啊!”
郭东凯发现刘远和自己在一起,别的什么优良品质都没学,光玩儿模仿秀了,这一记嗓子那叫一个逼真。听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可不,明摆着抢钱。而且时代不同了,人都不穷了,劫匪在家光荣上岗了,就等百姓带钱主动去闯了。”
“我发现你最近顺口溜越来越多。”
“特意练的。”
“嗯?”
“哄人好用啊,免得黔驴技穷。”
“郭东……”
“我乐意哄你,别人我还不稀罕呢。”
“……”
“感动没?”
“滚,人家哄是为了让对象开心,你这是为了让对象消气,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你少气我点儿就成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你爸小时候肯定没少说。”
“呃……还真是。”
“呵呵。”
“我就稀罕你乐起来这个小模样儿。”郭东凯那指尖点点刘远的酒窝,“真开心的时候,这个就出来,要是敷衍的笑,就没有,可他妈神奇了。”
刘远看着郭东凯,很认真的看着,他觉得这个男人是妖怪,会变身的那种。昨天还是恶魔,今天就成了天使。刘远烦黑色,但他挡不住雪白的诱惑。他希望这个人永远别再变身,就停留在这一刻。
忽然被男孩儿紧紧搂住,郭东凯意外之余还有些呼吸困难:“你这是干嘛,别整煽情啊。”
“传染你。”刘远声音闷闷的。
郭东凯愣了下,随即微笑开来,慢慢地把男孩儿圈在了自己怀里。
错综复杂的社会把人心变暗了,尔虞我诈的商场把人情变冷了。
他爱刘远身上的光和热。
八月二十八号是郭东凯生日,这是刘远偷偷从男人钱夹里的身份证看来的。他之前一直想刻意把这个忘掉,这样等郭东凯问他要礼物或者别的什么的时候,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咦,你过生日啦,我不知道啊。
可热伤风折腾了几天,刘远就有点心软了。郭东凯跑前跑后颇有那么点鞠躬尽瘁的意思,晚上想那啥了,都自己到厕所里解决,那背影,要多苍凉有多苍凉。刘远是谁啊,他觉着自己不能和市侩郭一样,那人是付出一分,就想收十分,给个桃核,就像要片果树,从不做赔本买卖,精得像孙猴儿。而刘远乐意做沙和尚——吃苦在先成佛在后,用我的真心换取你的笑容。
除了对郭东凯的喜欢,其实男人送的那把琴也一直是刘远心里的一块儿问题田,他总觉着收了人家特贵重的东西,所以总想找机会还。并不一定非要价格相当,刘远觉得用心就成。就像郭东凯的用心会明明白白体现在价格上,刘远的用心,则在创意。
一台电脑,一个摄像头,一把小椅子,一个单独麦,一把二胡,一个傻瓜。
刘远低头又把自己的造型审视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的点开录像软件里的开启键,对着摄像头,清了清嗓子,微微发颤的声音还是很字正腔圆的:“下面请欣赏第一首,听松。”
一句话刘远已经对着镜子练了好几十遍,结果发现有些时候傻乎乎是必然的,大可不必太较真儿。咳,当然,较真儿也没用,傻就一个字,一首专辑下来估计轮回无数次。
“下面请欣赏第二首,佳人曲……”
……
“下面请欣赏第六首,小花鼓……”
……
除去对着摄像头报幕的几秒钟,其余时间刘远还是很自如的,因为只要手下一动,音符一起,他就会敛下眼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只属于他和音乐的美丽空间。
不过拉小花鼓的时候刘远稍稍分了下神,他忽然后知后觉的想起郭东凯似乎知道他的这个外号了,可男人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刘远觉得很费解。但转念一想,也是八百年前的事儿了,管他呢。于是,慢慢又人琴合一了。
刘远学了十多年的二胡,却是第一次兴起想录下来的念头。说二胡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或许夸张,可确确实实再难分割。郭东凯却很少听他拉琴,他却总希望郭东凯能认认真真的听一回。
第十首也是最后一首,刘远没再选二胡曲目,而是拉了首流行歌曲,月光爱人。刘远拉得很认真,就好像那弓不是摩擦在弦上,而是拨着他的心。
十曲完毕,刘远端端正正的坐着,看向摄像头,眨眨眼露出个灿烂的笑脸:“仅以此碟送给没谱儿的老郭,祝您老生日快乐……”
乐字的尾音还没消散,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接着电脑屏幕里就出现了刘婧的大脸:“你折腾什么呢,都鬼叫一个下午了……哟嗬!录啥呢,挺新潮啊——啊啊啊刘远你敢轰我我和你没完——”
砰!
刘远没好气的把门反锁,然后走到电脑背面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探出身子凑近话筒,平复好心跳后用主持动物世界似的音调一本正经道:“花絮时间结束……Happy Birth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