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下面,静静的听,不一会儿,思绪便又闪回了过往。回忆就像一张柔软的沙发,人躺进去,便深深陷入,暖融融的眷恋,让人怎么都不愿起来。
把他拉回来的是刘远的声音,第一次,小孩儿主动跟他说话。还是站在他的桌前,刘远冲他温和的微笑,说:“你怎么总在该回家的时候在外面胡混,有这么当爹的么。”
郭东凯屏气凝神,深深的看着刘远,他总觉得小孩儿似乎又不一样了,可变的是哪儿,他还是抓不准。他和刘远说:“我还没当爹。”
刘远挠挠头,有点窘:“那也是迟早的事儿,早生好养活,我妈说的。”
郭东凯跟着也笑了笑,然后说:“你什么时候出院的?”
刘远瞪大眼睛,一脸纳闷儿的问郭东凯:“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郭东凯愣住,心里某个地方忽然不太对劲儿,说疼不像疼,说酸不是酸,却忽视不了。好半天,他才听见自己云淡风轻的说:“哦,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刘远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要不说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呢,不过我现在健健康康,放心,传染不了你。”
郭东凯扯扯嘴角,随口打趣:“呵,要传染也是先传染周石。”
刘远愣了下,然后不太自然的笑笑,没多说什么。
郭东凯没发现异样,他安静的看着刘远,正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想说真好,能再一次见刘远这样活蹦乱跳的,真好。
郭东凯手机适时响起。
刘远赶紧说:“那你先忙,我过那边去了。”然后转身去了吧台。
郭东凯有些怅然若失。
手机还在执着的叫着,郭东凯掏出来看看屏幕,好半天,才皱眉按下接听键。
“哪儿呢?”从那次**事件以后,谢天齐似乎忘记了世上还有客气二字,和郭东凯说话,自觉不自觉的就有了点官气。
郭东凯烦,但也不乐意跟谢天齐一般见识,因为一时痛快之后往往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能应付,他都会应付,因此斟酌半天,他给了一个比较稳妥的答案:“外面呢。”
这一来并没有撒谎,二来又比直接说泡吧喝酒或者其他具体的要容易接受得多。
可不想谢天齐直接就说:“里面呢吧,我可瞧见你车了。”
郭东凯这回是真不高兴了:“你跟踪我?”
谢天齐嗤了一声,冷哼:“不至于,想知道你每天晚上干嘛太容易了,我这是路过,碰巧见着,就提醒你下,男人玩儿正常,但你得有个分寸,哪头轻哪头重你别忘了。”
郭东凯低头看着桌上的酒杯,扯扯嘴角:“嗯,我知道自己不称职了,得,我这就回去伺候公主去,可以了吗?我亲爱的大舅哥。”
谢天齐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看着办吧。”
挂了电话,郭东凯起身便走了。没和刘远打招呼,因为去了他也不知道除了再见,还能说什么。
郭东凯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到底是喜欢刘远什么。是的,他承认他喜欢刘远了,因为不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总想着他的,无论是现在,还是回忆。
可他到底喜欢刘远什么呢?
如果说以前他喜欢的是刘远的纯劲儿,就像太阳一样明亮而炽热,那么现在呢,现在这些在刘远身上都已经淡化了,可郭东凯却发现,自己还是喜欢。
郭东凯觉得闷,就胸口那一块,闷得厉害。当你知道喜欢这个人什么的时候,那喜欢是轻快的,似乎总在飞扬,触手可及,想说便说,想做便做;可当你明明喜欢却说不出你喜欢他什么的时候,这喜欢就忽然深沉了,低低的压在那儿,连出口都变得很艰难。
第 59 章
**肆虐了整个春天。然,当夏日的艳阳高高的挂在天空,病菌便像它来时一样,呼啦啦又一下子不见了。
人们纷纷丢掉口罩,换上清凉夏装,学校不再封闭,商场进出口的体温测试仪也悄然消失。整个城市都好像才进入春天,才扬起勃勃生机。
刘远有时候会怀疑,那惊天动地草木皆兵的传染浩劫,不过是一个梦。一个春日里,慵懒中衍生出的小小噩梦。因为你再也寻不到它的痕迹,就像它从未发生过一样。
刘远现在已经正式成为少年宫小学组特长班儿的教务主任了,不过办公地点没变,还是那间公共办公室。老师们对他也没变化,该开玩笑开玩笑,几个大姐还是喜欢把他当弟弟。
少年宫来了个教相声的男老师,叫严岫,四十岁左右,瘦高个儿,来的第一天就把他们全办公室逗得前仰后合。这人不愧是说相声的,那叫一个能侃,而且都是一套一套的,特风趣幽默,还带点小小的狡黠。
你要说他瘦吧,他就说别看哥们儿瘦,一身腱子肉。你要说他贫吧,他就说别看哥们儿贫,句句是真心。但这人心肠又特别好,哪有事儿都爱帮忙,家里不富裕,但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有时候还会带着媳妇儿的爱心午餐来上班。
刘远真觉得,和这样的人接触多了,能让人打心底里觉得生活真有滋味儿。
刘远现在每周末都会回家吃饭,有时候一周回去两次,父母偶尔会打听下他的感情生活,但基本不往深说。现在刘远爸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是刘远妈挺心疼,说刘远住的那个地方破,希望他能搬回来。
刘远总说嗯嗯,成成,看时间,可压根儿没动静。他觉得这样就行了,他不能一辈子在父母身边当个孩子,再说,他也不是个孩子了。
这和年龄无关,有时候成长只需要一瞬间,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或者别的什么,忽然触动了心里那一点,之后,便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知道刘婧为自己的事儿曾经求过郭东凯,是在一个雨后的中午。午休时间,刘远只是打个电话跟老姐闲聊。然后刘婧无意中就提了这事儿。
刘远有些不舒坦,说:“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刘婧不以为然,说:“他都没办成,不对,他都没办,我说什么。”
刘远问:“你怎么知道他没办?”
刘婧理所当然道:“那之后他连个信儿都没给,成不成的你总得有句话吧。”
刘远想想也对,不过他更佩服的是:“老姐,你怎么能想到给他打电话呢,而且还真能把电话号码找着?”
刘婧苦笑:“说你敢情在里面小日子过得悠哉,住旅馆似的,你知不知道你那么一哭,我们快急疯了。爹妈人脉里就没政府这根儿,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所有能想到的人我都找了。他不是上过报纸嘛,我就直接去的公司,就一个助理在那儿,我好说歹说都没用,刚提你,电话号码就给我了。我就想啊,这我弟人缘儿还不错。”
窗外,太阳正好,几个漂亮女孩儿打着阳伞嬉笑走过,就像迷人的风景。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凉凉的,很舒服。刘远闭上眼,觉得自己真没什么可求的了。健康的身体,稳定的工作,百般呵护的家人,一直记挂的朋友,若再要求更多,真就是贪心了。
“行了,下午给我打起精神头继续努力工作听见没,”刘婧底气十足的督促,“光主任哪够,我还等着你当宫主呢。”
刘远黑线:“老姐,这是你发明的新词儿?”
刘婧呵呵的乐:“少年宫的头儿嘛。”
挂了电话,刘婧坐在办公室的小格子里,静静的对着电脑屏幕发愣。直到现在,她还有些后怕,还想要一遍遍的确认,弟弟是不是真出来了。当生命成为头等大事的时候,旁的一切都将无足轻重。
她没必要告诉刘远,她其实先去的周家公司,结果连周石的面儿还没见到,就被人干净利落的轰了出来。
现在一切安好,这就足够了。
另一边,刘远也在发呆。他觉得刘婧说得有道理,郭东凯八成没办,不然依他的性格,早就出来邀功了,甭管成不成,他肯定也得让自己知道,断然不会不求回报的出傻力气。
可另外一个声音又总在不断的质疑,他真没办吗?
刘远明白,事到如今追这个其实没什么意义,可他就是想知道,这事儿就像挂在心上了似的,怎么都卸不下来,这执拗来得很没道理,可刘远控制不住。
终于,上完了下午的第一节课,刘远给郭东凯发了短信。
刘远已经很久没在手机里翻出过这个号码了,但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记忆,几下,便准确无误的找到。刘远发的信息言简意赅,大体意思就是说,**那事儿,麻烦你了。
刘远的意图很明显,看郭东凯怎么回复,就大概能估摸出来对方出了几分力,可短信刚过去没过久,郭东凯一个电话就过来了。
刘远吓了一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后来办公室的人开始往这边侧目,刘远才赶紧起身到门外走廊接了电话。
“喂?”刘远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很白的发单音节。
没想到郭东凯居然不确定道:“刘远?”
刘远吐血,他妈他这号都用多少年了,现在郭东凯来装不认识了!一气,口吻也就随便起来了,刘远直接咕哝:“废话。”
郭东凯好像笑了。
刘远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他忽然后悔发那条短信了,因为不管过多少年,他在郭东凯这里好像都没法把道行修够,PK,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这和喜欢不喜欢或者其他微妙的心情无关,纯属客观实力差距。
笑够了,郭东凯说:“一起吃个饭吧。”
刘远下意识就想拒绝,可他刚发过短信说麻烦人家了,于是这会儿,自己把自己堵了个严严实实。
刘远不知道郭东凯什么时候到的,只知道他按时抵达的时候,男人桌前的柠檬水只剩下杯底。细细想来,刘远发现他已经很久没在白天和郭东凯碰面了,于是这会儿看着太阳光下的男人,总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看见他,男人微微扯开嘴角,淡淡的笑。那一瞬间,刘远忽然特希望自己还是那个不管天不管地有爱就能饱的疯癫孩子,如果是,那么这会儿从心底里一点点涌出来的,可能就不是伤感了。
但刘远同时又很庆幸。
当你开始感慨,那就代表你已经学会了懂事。
郭东凯的开场白是:“咱俩挺长时间没一起吃饭了。”
刘远坐下来,没接茬,而是换了另一个话题:“先讲好,这顿我请,住院那事儿,我才知道我姐找过你。”
郭东凯专心翻着服务员递过来的菜谱,低着头漫不经心的应着:“没帮上忙,就算没帮。”
刘远觉得这人说话真艺术。他本来吃这顿饭的目的也就一个,想弄清郭东凯到底有没有出力,结果话说到这份儿上,他还是云里雾里。
可又似乎没什么能追下去的机会了。
那就吃饭吧。
期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多半是郭东凯挑起的。比如他才知道刘远不在酒吧做了,于是便问刘远现在做什么。刘远大概说说,他就一个劲儿的点头,说这个好,怎么也算个正经饭碗。刘远故意说,合着我以前都不正经了?结果郭东凯特认真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长期熬夜不好。刘远懵在那儿,完全语言无能。心说这还是郭东凯么,别是一外星人伪装的吧。
刘远主动谈的话题就一个,他记得清清楚楚。其实也是随口问的,他说,你怎么还不要孩子啊。郭东凯先是一愣,继而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刘远立刻就后悔了,连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啦。于是郭东凯还真就没回答。
刘远便隐约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挺没劲的,想也知道,郭东凯这会儿要真是家庭幸福妻和子睦,那就不是这个状态了。别说不会再出来混,就是能不能认他刘远,恐怕都是个问题。
这么一想,刘远心情便也跟着复杂起来。一方面,他挺看不上郭东凯这样的,他觉着再过多少年,他都理解不了这个人到底想要什么,可另一方面,刘远又总觉得当初跟自己好的那个郭东凯,和这会儿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郭东凯有些许不同。究竟哪里发生了变化,刘远说不清。只知道他现在看着对面男人眼底的沧桑,会觉得有点儿心疼。
快吃完的时候,刘远接了单位同事一个电话,放下电话,他又去了趟厕所。等回来,郭东凯已经结过帐,正对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