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饭毕,何夫人刘氏陪着老太太略说了会儿话,外面刘氏带来的小丫头进来回说,二门外,大爷的小幺传话进来问,是他自己回去,还是候着和太太一起回去。
老太太瞧着着刘氏笑:
“原来子谦也来了,你们娘俩今儿倒是赶巧了,倒像是约好了一样的”
刘氏微微有些怔,子谦一早就去了学里,这时节却怎么会在谢府,目光扫过一边的谢桥,心里不禁疑惑,难不成是特特来的。自己这个儿子,刘氏还是知道的,并非好事的性子,若是冲着谢桥来的,倒是真真入了心的。
刘氏索性站了起来:
“不想我们家老太爷急着见外孙女,就是子谦这个当哥哥的也不落后,自见了姑娘,倒是比他两个嫡亲的妹子更亲厚些”
老太太那里道:
“兄妹间投了缘分,和睦亲近才正好,比那生分的强。”
刘氏点头:
“可不是,左右是我这外甥女可人疼,谁瞧见了都是喜欢的,得了,我这里也出来了大半日光景,府里头还不知成个什么样子呢,这就赶紧回去吧”
二太太上来啐一口道:
“就你是个离不开的,左右下面有管事的婆子们在哪里守着,哪能这么会子就乱了去,我可听出来了,这是你变着法的自夸呢,就你是个能干的媳妇,我们都比不上”
刘氏素来知道,谢府二太太和大太太私下里有些不睦,二太太寻个空,就喜欢表表她的辛苦,也就顺着她的话音道:
“我哪里比的了你,听闻你在慕容府做姑娘时,就是个别样能干的,慕容府那么多事情,都是你帮着协管,竟是一丝不乱,井井有条的。谢府内宅这点事务,自是不放在你眼里的,说不得,玩笑着就干妥帖了,可真真不知道慕容府却是哪里来的造化,生生出了个老太太这样有福气的老寿星,又出了你这么个十分精明的能干媳妇,我哪里比的了,不过糊弄着过得去就罢了”
听了这话,老太太倒是笑了:
“这话说的原也不差,谢府虽大,却不过才三房主子,况且老三,如今还在外面,慕容府却七八房的人,论这事情,却比谢府繁杂琐碎到十分去的。”
得了老太太的赞,二太太未免有些得意,若有若无的扫了大太太一眼,大太太手下用力捏着帕子,心里气得不行,知道这是二太太有意要事事压过她,可是面上还不能露出来分毫来,嘴角抽动了两下,露出一个生硬的笑来。
谢桥却暗暗皱眉,这个二伯母瞧着机灵,其实并不多聪明,俗话说,今日留一线,来日好相见,这样不留情面得罪大伯母,如今是没什么,将来老太爷百年之后,大伯袭了爵位,却哪里还有她的好处,即便二伯如今正得意,可这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得,将来还要靠着祖上的余荫过活,这样却真真把大伯母得罪苦了,就是将来分了家,大伯母若是使个坏招寻她的麻烦,也是容易的。
谢桥目光淡淡扫过二伯母,落在她身后的谢珠身上,却正对上谢珠那双深望着她的眸子,寒森森,冷幽幽的,令谢桥不禁有些从心里头发凉,谢珠只是和谢桥的目光一对,就迅速低下头去,谢桥倒是一晒,不明白这谢珠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两人绝少说话,却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去。
不过这谢珠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不满十岁的女孩子,平日里总是阴沉沉的不说,眼中偶尔闪过的光芒,说不得,就是个有大心思的。相比之下,谢雅虽莽,却是一眼能瞧见根底儿,倒更令人放心些。
刘氏笑了几声道:
“说着走,又叨扰了老太太这半天,过几日,我下帖子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去我们那园子里逛逛去,虽都说你们府里的园子好,成日的瞧也没大意思了不是,也去瞧瞧我们的吧,说不得,倒更得趣”
说着蹲身福了一礼,牵了谢桥的手,就要告辞出去,老太太忙一叠声的对后面的丫头婆子吩咐:
“三丫头身子弱,早晚记得给姑娘添衣裳,这边每日吃的那高丽参也带过去,平常日子吃惯了,间断了,却没效用了,还有......”
刘氏扭过脸来笑道:
“瞧瞧,老太太这个不放心的样儿,我们那边虽说不如你们府上,饭食调养上倒也算精细,老太太自管放心吧,要不,您老现在数数您这宝贝孙女有多少根头发,待回来若是少了一根,您就拿我的试问也就是了”
老太太道:
“就你的嘴刁滑,好了,知道你嫌我老婆子啰嗦,我再不说的,这就去吧。”
刘氏和谢桥这才告退出来,谢桥四下寻了寻,这么会子功夫,巧兰却不见了影儿,刘氏道:
“姑娘不用瞧了,有舅妈在一边呢,你的丫头婆子们,想必回你屋子里收拾东西去了,咱们先过去,她们随后自会跟过来的,左右就是隔着条巷子罢了,出了这个门,就是那个门,近便的很。“
说着伸手携了她,顺着抄手游廊走了出去。过了垂花门,外面早有何府的两乘软轿停在哪里,几个粗壮的婆子恭立在侧,轿子前面长身玉立,站着一身锦绣白衣的何子谦,一身儒袍,却越发显得他身姿挺秀,说不出的倜傥温雅,身后跟着一个清秀小幺,见着刘氏和谢桥,急忙机灵的跪下磕头行礼。
何子谦给母亲见过礼后,笑微微的瞧着谢桥,谢桥眨眨眼,敛衽一福:
“子谦哥哥”
子谦笑道:
“倒是我该谢你那日里送来的好茶”
刘氏瞥了他二人一眼,半真半假的道:
“你倒是个消息灵通的,怎的就知道我今儿要来接你妹妹回去”
子谦弯唇一笑,却没答话,上前扶着母亲坐进前面的一乘轿,刘氏身边的婆子,亲自搀了谢桥坐进后面的轿子,子谦吩咐起轿,自己却带着小幺扶着轿子而行。
刘氏看着外面的儿子,不由得暗叹,真是儿大不由娘,满打满算,子谦也不过和谢桥见过一面罢了,那眉梢眼角行动坐卧之间的喜欢在意,却仿似已经不容忽视了,也许如今兄妹的情分还占的多些,可又不是嫡亲的,说不得,那天就变成了别的想头。自己却要尽快寻个妥帖的法子才好。
谢桥虽好,可是却是尊自己伺候不了的大菩萨,若是外甥女不过客情,若是儿媳妇,可真真不怎么如意。
其实刘氏揣着私心,顾虑的未免有些早,子谦如今之所以对谢桥不同,除了隐约的好感之外,说穿了,也不过是怜惜之情占了多数,怜惜她自幼丧母,身边又无姐妹兄弟,难免孤清,又亲眼目睹了谢府姐妹的行为,不免生出些身为兄长的使命感来,加上谢桥虽幼,却心思玲珑,行为豁达,与素日里常见的大家闺秀却不怎么相同,且言语相合,性子相近,故,难免生了亲近的想法。
目前来看,若说有什么男女之思,却真真有些荒唐的。
子谦虽有两个亲妹子,但平日里有母亲教导约束,与他无涉,虽也和睦,但是却怎么也比不得谢桥带给他的那股子需要他时时保护的感觉。都说他两个妹妹好,是万中选一的人物,端庄知礼,进退得宜,以子谦来看,较之谢桥,却少了几分天然的灵气,就如画龙点睛,自己的两个妹妹接触起来,却有些呆板无趣,远不如谢桥诙谐可爱,又见多识广,和她说话,总觉得时辰过的飞快,不知不觉的,一天就过去了。
因此,得了母亲过来接谢桥的信儿,索性下了学,让跟着的奴才先回何府送信,自己却随着宝树直接来了谢府,在前面吃了饭,就径自过来这边候着了。
子谦心里掂量着,等谢桥安置好了,回头寻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约着敬生、宝树和慎远一起,在他们何府的园子里,放着性子玩耍一日,寻一壶好酒,在那花间小酌,谈诗论词倒真真风雅,也再无闲杂人等搅局,岂不是美事一桩。
他这里想的得意,难免露出些形容来,刘氏隔着轿窗的纱帘,瞧着儿子那个明显高兴的样儿,心里却越发不乐。
轿子不走正门,从谢府的西侧门出去,过了中间一条三尺巷,直接进了何府园子的东侧门,进了门,走了约百步距离,歇了轿。
谢桥探身出了轿子,就见眼前假山、曲桥、参差交错,景色迤逦,幽深曲折,仿佛给人以迂回不尽之感,特别是从四方搜觅来的石峰,或立庭院,或伴嘉树,姿态玲珑奇特。立之可观,卧之可赏,使人犹入丘壑,如游名山。
虽一眼望去,比谢府的园子小上一半有余,但是其精致之处,谢府也多有不及者,刘氏过来携了她的手道:
“常日里都说谢府的园子好,如今你也来看看咱们何府的如何,顺着这条画廊直接过去,先去园子里看看舅妈给你收拾的屋子可对心思,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好命下人们即刻去改了来”
谢桥忙道:
“舅母亲自赐爱,必是最好的,何用再去改,如今谢桥初来,却当先拜见外祖父和舅舅才是”
刘氏道:
“你外祖父如今正在歇晌,待他老人家醒了,你再去磕头也不迟,你舅舅吗?今日却是有些外务应酬,要至晚间才会回来,拜见也不急在一时,左右日子长着呢,改日再见也是可的”
谢桥点头应诺,随着刘氏缓缓前行,过了一个精巧的玉带桥,眼前的景色豁然一变,顺着蜿蜒叮咚的清溪,北边遍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花木,诸如松树、冬青、山茶、方竹、等等。
一个精致的小院落隐在其间,巧妙非常,远远的仿佛里面有丫头的调笑声,随着缕缕清风飘散过来,却不知是个什么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