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太阳,天边鱼肚已经翻白。
还是早上五点多钟光景,城里人绝大多数都还在沉睡当中,不过对于乡下人来说,这已经是下地干农活的时候了,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至,很多时候还要起早贪黑。
某条乡间阡陌上面。
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个子不算很高,但身子骨却挺结实的乡下汉子,一手牵着条牛,一手拿着烟杆,吧嗒一声来了一下,回头道:“怎么样?还抗的起不?”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的肩膀上面,抗着犁田的犁。
少年肩膀疼的厉害,却是咬了咬牙,道:“抗的。”
“瞧你,都压成那个熊样了,还说抗的起?”汉子鄙夷地说了一句,但脸上却挂着欣慰的笑,他停下脚步,待少年走到自己身边之后,一手搭在犁上面,把犁撑起来架在自己的肩膀上面,絮叨起来,“这种事情,我和你妈会做,你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你现在读到高一下个学期了,还有两年的时间,你只要好好努力这两年,就能幸福一辈子……”
另外一处。
也是一对父子,两人都是一身黄泥,坐在田埂上面。
汉子从裤兜里面摸出一包劣质香烟,摸出一支叼在嘴里,用火柴点燃之后,深吸了口,道:“你昨天大半夜的跑回来,今天一清早就跟我出来做事,看样子是要开始懂事了啊!”
“爸,你身体不好,少吃烟。”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倒是你,我上次听到有人讲,你在县里面上了帮。崽啊崽啊!不要怪我没有和你说,别人在外面做流氓的,不是有钱就是有势,你有什么?我和你妈都是种田的,如果哪一天你被抓起来坐牢,你的眼泪都会流不干……”
类似的情况,在很多地方上演。
云县,金碧辉煌,办公室内。
莫永泰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陆云青知道莫永泰在想些什么,他宽和地笑了笑,道:“永泰,是不是想回家里看看?”
“是想回去看看。”莫永泰的脸上,涌起一丝苦笑,一会儿后,又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要算了?回去看看也好啊!”
莫永泰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陆云青,道:“青哥,我去年不是坐牢吗?这件事情,我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村里妇女就是那样,喜欢七嘴八舌的说东说西,我妈倒还好些,我爸就不行了,他差点儿都不想认我,去年在家过年他都没有给我一点好脸色看。”
“哦?”
“他甚至说,我就是坐牢的命,我要是能混出来,他就挖了他自己的眼睛。”莫永泰摸出一支香烟点燃,深吸了口,继续道,“我爸人不咋的,不过我不怪他。”
陆云青沉吟了下,轻笑道:“还是回去看看吧!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好吧!”想了想,莫永泰便答应下来。
其实,莫永泰本身是很想回去的,今晚的拼杀,虽然他目前还不明白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况,不过,他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活下来。
毕竟,陆云青已经说了,今晚,是一个死局!
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陆云青和莫永泰便出了金碧辉煌。
有陆云青在,自然不必担心被人跟踪之类的,加之陆云青也不喜欢张扬,就没有带兄弟,两个人轻装上阵,驱车朝莫永泰的家赶去,路过菜场的时候,莫永泰下车去买了点菜。
莫永泰的家在云县的一个小山村,莫家岗。
莫家岗这个村子里面,有四百来户,一千多人,算得上是一个较大的村子。陆云青和莫永泰两人,来到莫家岗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不少人家的烟囱上面都是炊烟袅袅。
奥迪A4直接开进了村子。
虽然这年头轿车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对于乡下人来讲,还是很稀罕的,不少小孩子,听到车声之后,都跑出来看,还有几个人,跟在轿车后面跑,一直来到莫永泰的家门口。
莫永泰的家,普普通通的三间大瓦房,门口有几颗枣树和柚子树。
莫永泰家的烟囱里面没有炊烟,车子在莫永泰家门口停好之后,一个中年妇女,有些慌张地从屋里面走了出来,看到莫永泰之后,这才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意:“永泰,你怎么回来了?”说完转头看着陆云青,笑道,“这位是你同学吧?”
“妈。”莫永泰上前几步,“这是青哥。”
莫永泰的母亲神色一滞。
陆云青忙笑道:“伯母,你叫我陆云青就可以了,我是永泰的兄弟。”
“妈,还没有做饭呢?我买了点儿菜回来。”莫永泰打开车子的后备箱,把里面的菜拿了出来,“青哥也会在咱们家吃午饭的。”
“好好,妈这就去烧饭。”莫永泰的母亲,略微有些拘谨,她对陆云青明显是有些敬畏的,但又不敢开罪,忙上前提了菜,“永泰,那你招呼你兄……朋友坐坐。”兄弟那两个字,莫永泰的母亲本能地有些排斥,她更希望陆云青和莫永泰是纯粹的同学关系。
“吃什么饭?牛都没有了,你还有心思吃饭?”屋里,有人恼火地大喝了句,随即,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干瘦的男人走了出来,但身上的杀气却是很厉害,怒火腾腾地朝莫永泰的母亲走去,飞起一脚,就朝莫永泰母亲的腿上踢了过去。
莫永泰横跨一步,那一脚便踢在了莫永泰的身上。
陆云青微微蹙眉,不过这是莫永泰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从裤兜里面摸出香烟,笑着递给那个踢人的汉子,道:“伯父对吧?抽支烟。”
那汉子瞄了眼香烟上面的标记,又瞄了眼车子前面的几个圈圈,神色终于缓和了一点,接过香烟,冲莫永泰的妈妈一瞪眼:“还死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做饭。那个牛肉,炒的时候多放点辣椒,炒辣一点。”
莫永泰的母亲唯唯诺诺去了。
莫永泰的父亲,则把陆云青请进了屋子里面。
一开始,莫永泰就说了,他的父亲不咋的,可是陆云青没有想到,这不仅仅是不咋的,似乎是有些过分了,不过,陆云青还是没说什么。
莫永泰给陆云青倒了一碗茶,便在旁边的凳子上面坐了下去。
陆云青和莫永泰的父亲,则坐在了饭桌旁边。
莫永泰的父亲,对陆云青并没有什么好感,因为,他也看得出来,莫永泰去年坐牢,肯定和这个人有关系,只是,陆云青递出来的烟不差,还有陆云青开的车,从车头那四个圈圈的标志上面,他也看得出来是辆奥迪,好车啊!
因此,莫永泰的父亲,自然不会去开罪陆云青。
“爸,你刚刚说家里的牛,怎么了?”莫永泰问了一句。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今天早上,你妈妈出去放牛的时候,没有长眼睛,牛跑去吃了村长家里的禾,现在牛被村长牵走了,要罚我三百元钱。”莫永泰的父亲很是生气,愤懑道,“你又不想读书,我看你还是回来,给家里搭把手算了。”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陆云青都不曾在乡下生活过,不过他也能听懂。
“牛吃了禾要三百块钱?”莫永泰眉头一拧,身上隐然散发出一股阴寒的戾气,“他家的牛从来就没有看过,去年他家的牛吃了我们家的禾,怎么一分钱不出?”
“你是村长还是他是村长?”
“我去要牛。”说着,莫永泰就站起身。
“畜生!”莫永泰的父亲站起身,跳起脚来,一脚朝莫永泰的屁股上踢了过去,“你去牵牛,你凭什么去牵牛回来?你以为你在云县打流氓打的很厉害了?你妈今天早上就过去牵牛了,不但没有牵到,还给村长的崽打了一巴掌。”
“什么?”莫永泰面色一寒。
“打得好!谁叫她不长眼睛,自家的牛都看不住。”
莫永泰愣了愣,转身出门,在门口提起一把劈柴用的斧头,大步朝村长莫水根家的方向走去。
陆云青见状,起身跟在莫永泰身后。
“畜生,你要去做什么?”莫永泰的父亲怒喝了句,见莫永泰没有停下脚步,忙大步上前,又是飞起一脚,踢在莫永泰身上,怒骂道,“你提一把斧头去干什么?莫非,你还真敢把莫水根劈死去?没有本事,就不要做出这个样子来。”
莫永泰这次没有低头,而是冷眼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道:“你好吃懒着,胆小怕事,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就是欺负我的本事?我告诉你,你并没有为我和我妈做到什么,自从我妈嫁过来之后,这些年,是我妈养活了你!你要是再唧唧歪歪,我今天先给你放血!”
陆云青听明白了,这人是莫永泰的后爹。
莫永泰的父亲脸色铁青,他扬起手掌,本来是要再给莫永泰一巴掌,可是,当他看见莫永泰那噬血的眼神之后,终于是退怯了。
“永泰,你这孩子,你干什么?”莫永泰的母亲也跑了出来,慌忙把莫永泰推开。
“妈。”莫永泰的情绪有些激动,他长吐了口气,道,“这些年来,苦了你,不过,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可能欺负你了!那个莫水根的儿子打了你一巴掌,我现在就去要他的命!”说完,莫永泰转头看了父亲一样,又道,“妈,我们不欠他什么,你要是不想和他过了,我带你走。”
莫永泰的母亲惊呆了,一会儿后,猛地推了莫永泰一把,道:“你疯了?”
莫永泰没有说话,提着斧头扭头就走。
“永泰。”莫永泰的母亲吓坏了,伸手就去抢莫永泰的斧头。
“秀芹,你让他去。”莫永泰的父亲一把拖住了莫永泰的母亲,用力拖住不放。
这下,徐秀芹吓坏了,她可是知道,村子有三个儿子,个个游手好闲,是村里的霸王,就算是在乡镇上面都没有人敢惹,深怕自己的儿子吃亏,她用力去推莫永泰的父亲,见莫永泰的父亲不肯松手,她这样一个弱势的乡下女人竟然爆发了,又哭又抓又咬,咬的莫永泰父亲手臂出血。
“妈的!”莫永泰的父亲举起手,就要一拳头打下去。
陆云青上前一步,捉住了莫永泰父亲的手,眼神中的暮气一览无遗。
莫永泰的父亲打了个冷战,他还是有些惧怕陆云青的,首先陆云青可以开奥迪车,就不是他可以得罪的,因此,只能悻悻地退在一边。
“永泰。”徐秀芹快步小跑,朝莫永泰追去。
陆云青也跟在徐秀芹的身后。
母爱无私。
在徐秀芹的身上,陆云青依稀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