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堂会场中,管弦呜咽,卖力吹奏。
唯一的好处,是距离这群素日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足够近。
今天的堂会,唱的是好一出鸿门宴!
暖场的武丑卖力的翻着筋斗,大人们嬉笑的看着,偶尔叫个好。忽然三声锣响,众人退下,一众高官缓缓走过。
今日来的高官,巧了,我恰都认得。大名首辅,韩旷。东厂督工,赵靖忠。这两位一个是主人,一个是主宾,今天,唱的究竟是哪路神仙戏?!
为何我会认得京城的高官?!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想要在江湖行走,必须放亮招子,那些不知打哪里钻进来的山野游侠,简直就是胡闹。如果你污府衙大人的家眷,不仅官服的兵要通缉你,连绿林好汉都要拿你在前。省的殃及池鱼,让整个道上的兄弟跟着一起殉葬!
自我出道那日起,每行走一个地方,首先就要摆放当地绿林的好汉,拿到这张“护命符”。你道什么是护命符,就是当地所有官老爷、富户之间的关系图,别走了眼,失了手,把自己陷于不义之地。。
京城这张“护命符”,除了各位勋贵王爷,最前的几个人里面,就有韩旷和赵靖忠。
宾主落座。寒暄问好。
出乎意料的,韩旷竟然邀请了卢剑星上座,笑着问他,“明天你就是朝廷的正选六品武官,还请上座。你可是诛杀魏忠贤的大功臣呀。”
仿佛一个霹雳砸在我头上!
卢剑星杀了魏忠贤!
不,应该是他们杀了魏忠贤!!这么大的案子,如果锦衣卫出动,绝对轮不上卢剑星一个人。
我立刻扭头去看小师弟,宾客重重,他躲在暗影地里,我瞧不见他。
班主死命的抹脖子,瞪眼珠瞅我。我知道自己又出了错,可这个时候没有人的心在戏上。
赵靖忠笑眯眯的说,“卢大人心里还是着急的厉害,他今天还给张英百户拿了三百两银子,方便上下活动,其实何必多此一举呢。这么大的功劳,谁也不敢贪了你的,卢大人你说是不是?”
我看着卢剑星惨白的脸色,心里一片冰冷。
魏忠贤可以杀,但不能这么杀。
魏忠贤可以偷偷的杀,月黑风高,悄悄潜入,割了他的头就走,连一块银子都不取,从此消声觅迹,了无痕。江湖再也没有头绪线索,才能杀得安稳。
魏忠贤可以光明正大的杀,午时午门外,人山人海的围观,红衣服的刽子手举着九环钢刀,签落头掉地,皆大欢喜。
魏忠贤唯独不能这样被一队小小的锦衣卫这样千里奔袭,击杀结案。魏党把持朝廷十数年,他们的身价机会都维系在魏忠贤一人身上,这样杀魏忠贤,就会犯了众怒,惹下无数藏在暗处的仇人。
京城,一天都呆不得了!
三声梆子响,悲苦呜咽起。“身轻不惮路迢遥,心忙只恐人惊觉。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红尘误了武陵年少……”
在堂会上,韩旷点了一出林冲夜奔。
我在后院堵住小师弟,东林和阉党,哪个都不是张好饼,这潭浑水,小师弟到底掺了多深进去?
“听说你们最近得了笔大财,分我一半。要不然,我就把你的故事,变成戏,在衙门口说去!”我威胁小师弟。
他一连无辜的看着我,“什么财,没有的事!”
我看着他清白的眸子,瞬间就明白,这小子让人给卖了!
一定有人在里面拿了好处,但却不是他。
究竟是什么好处?
是杀了魏忠贤的卖命钱?还是放了魏忠贤的买命钱?无论哪一种,都如同烧红的火炭一样,拿不得的!
这傻小子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正要细细跟他分辨,却听见后面有树枝踏断的声音。
猛的回身,谁?!
一个黑黝黝的人影,自后面缓缓的走了出来。
我眼神微凝,是他。
赵靖忠。
“我当是谁。原来是赵公公。”我嬉笑着抱了抱拳。如今魏忠贤倒台,这东厂的督工,气势也大不如前了。
他很意外,“你认得我?”
我笑了,“这北京城上下,如今谁还不认得你赵公公?”
一股杀意从他身上迸出来,大概是我的不恭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挑战。
五指微张,凝练称爪,直击面门而来,我见着拆招,跟他过了几手。赵靖忠的下手极其阴狠,都对着肾脉,□□而来,走的是让人断子绝孙的招式。
小师弟面色惶急,跃跃欲试。
赵靖忠一个撩阴爪直笨我□□强击,我转身不及,侧身委顿。他的手指戳中我腰间的笛子。上好的紫竹笛子瞬间被他抓了个稀烂,他这是下了死手!
我的杀意被他击了出来。
此处不是跟他对战的好地方,可他竟然步步相逼,那我也不妨一战!
没想到赵靖忠一击不成立刻远遁,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哟,功夫不错啊。”仿佛刚才的过招,都是功夫考量一般。
耳畔传来前堂隐约的斗酒声。再三的提醒我,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
我心痛的大喊,“这,这可是我家传的笛子,是我娘……”
话音未落,赵靖忠顺手砸过一锭银子,5两雪花纹银,兖州府印。
我眉开眼笑的,“谢赏了!”
赵靖忠露出一个鄙视的笑容,头也不回的离去了。小师弟跟着也走了,我待要上前拦着他,却被班主哭爹喊娘的拦着,说武生的腰扭了,让我上去翻那美猴王的八十一个筋斗。
是啊,要是没有这手本事,班主又怎能容我到今天?!
赵靖忠,他为何对我有杀意……
我换好衣服,在台上一面翻跟头,一面苦苦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