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是个非常爱美的女子,闺房布置得十分雅致,若不是从楼下上来,几乎要忘记这是在花楼里了。
“七月姐姐,这款口脂如何?”
撩开细珠隔帘,就看到七月正对着铜镜左右看着。
黎相轻走过去,看着铜镜里的七月,微微皱眉。铜镜到底是不如现代的镜子,并不能很好地将色泽照映出来,平白让人失了些美感。
七月专心对着铜镜照着唇,并没有注意到黎相轻的变化,“似是更润了些,不过这颜色是不是太素了?”
这款口脂是裸粉色的,在现代很受一些年轻女孩的喜爱,不过古代口脂颜色极少,制法单一,普遍都是朱红色,女子观念里的红唇也都是红色,对裸粉这种新颖又不怎么显眼的颜色接受度恐怕是不高的。
这也是黎相轻为何经常找七月,并与她分享新品的缘由。他需要有人来帮他推广这些新鲜东西,用现代的观念来说,就是需要形象代言人。
放眼整个皇城,除了被今上宠到骨子里的珍柔公主,能为人所周知的女子,七月姑娘绝对位居第一。
七月姑娘虽然地位有些低下,比不得皇城中众多的闺秀小姐,但论其美貌,说一句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在皇城中颇有名气,甚至被许多人称为皇城第一美人。而也恰恰是因为她青楼女子的身份,接触的人广,更适合做这个潜移默化的形象代言人。
黎相轻嘴角带笑,将梳妆台上陶瓷盒的口脂拿了过来,修长的食指轻沾一些。
“借七月姐姐的手一用。”
说着,黎相轻执起七月的手,只轻扶着指尖,并不紧握,随后便用沾了口脂的手指,在七月莹白如玉的手背上轻轻描画。
七月不知道他在画什么,只是望着黎相轻认认真真描画的样子,看着他俊丽的眉眼,一时间觉得指尖微烫。
皇城中都传黎府大公子小小年纪沉迷女色,七月看着自己的指尖,只觉得这说法来得好笑,人黎大公子可君子着呢。只是这认真的模样实在叫人移不开眼,若是……若是等眉眼再长开些,不知该是如何的风流俊逸了。
“七月姐姐请看。”
七月一愣,才发现自己竟对着一个九岁的孩子发了呆,还脑补了人家日后的俊颜,不禁觉得有些羞赧。再看自己的手背,原来黎相轻在她手背上画了个唇形。
这个唇画的极其逼真,七月觉得很是眼熟,连忙对着铜镜对比了一下,可不就是自己的唇形么。这一看,脸更红了些。
黎相轻一边食指与拇指相互慢条斯理地轻轻搓着,将残留的一些口脂抹掉,一边道:“七月姐姐上了妆,再上这淡色的口脂,自然看着不太协调。手上莹白无妆,最是自然的状态,再涂上裸粉的口脂,是不是觉得再清新亮眼不过了?”
七月反复看着手背上那一抹唇色,越看越觉得舒服,不由得点头道:“如此一看,的确自然得让人舒心,不过咱们这种地方,总免不了浓妆艳抹,妆过淡了怕是……”
“越是美得与众不同越是能抓人心,”黎相轻拿过那个口脂盒,轻嗅里面口脂的清香,道:“如今已经入夏了,再过上一个月便是最热的三伏天,那种燥热的天气,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和一个清新淡妆的女子,七月姐姐你更愿意看哪个?”
七月想象了一下,的确觉得浓妆看得心情会压抑许多。
“更何况,皇城上自贵妇,下至平民,都以浓妆为美,七月姐姐不想做那改变风潮的第一人?以七月姐姐的天生丽质,一个清新雅致的淡妆足以让其他浓妆艳抹的女子黯然失色。”
作为青楼女子,七月是属于很认命的类型,她不会去奢望那些不切实际的爱情和地位,对她来说,一切都没有银子和名气来得重要,因为只有这些才是她能争取到的,也是让她最安心的。
对于黎相轻描绘出来的画面,七月很动心。她是皇城如今的第一美人,但是她一直挺怕自己哪天就过气了,她需要做点什么维持她的名气,让人记住她,她爱让人记住自己,那很有成就感。
“黎公子的嘴真是甜,叫姐姐听得好生向往。”七月说着,扭头看了看外间,见道士还在呼呼大睡,青叶坐在边上打着盹,才靠近了黎相轻一些。
“黎公子可是有什么计划?”七月小声问。
说了半天总算说到了点子上,黎相轻也不绕弯子,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与七月听。
“谈不上计划,不过是希望七月姐姐能帮着宣传推广。”见七月梳妆台上另一个白瓷口脂盒,黎相轻伸手拿了过来,打开,里面是玫红色的口脂。
这是黎相轻上次给七月的,颜色不同于朱红,但却十分艳丽,七月当时一见就爱上了。
这颜色比水粉难调得多,当初黎相轻带着青叶采了无数种的花,才勉强找到一种可以配出这种颜色的花汁,说起来还要感谢黎老爷。
当时因为黎相轻每次出去都带几篮子花回来,害得成国公黎老爷暗地里被同僚嘲笑,说他果然养了个风流成性的儿子,那“采花”的爱好简直是与生俱来的。气得黎老爷一回府就到黎相轻那铺满了花的屋子里将他劈头盖脸好一顿骂。
黎相轻其实不怎么怕黎老爷,一来,自他出生后,他母亲就失宠了,黎万怀很快娶了房侧夫人,之后又抬了两房姨娘,父子两根本没正经相处过,再加上黎相轻里子里是个成熟男人,他对黎万怀生不起什么父子情,也就谈不上什么敬畏;二来,不知道是不是黎万怀觉得愧疚,虽然对他这嫡子看不太顺眼,但是不会过分责打,多是嘴上的训斥以及罚跪祠堂,这也是黎相轻多次试探的结论,所以他才敢三天两头地往外跑,偷偷谋划着自己的事业。
那天黎万怀气得将那些花摔了一地,痛踩好几脚,也就是他那么胡乱踩踏的几脚,将三种花踩得揉在了一起,渗出来的花汁渐渐融合变了色,恰巧十分接近黎相轻想要的玫红!
黎相轻当时十分激动,仿佛看到他的事业即将步上新的台阶。
他忘记了自己仍在扮演一个九岁的孩子,几步踏过去,将黎万怀赶到一边,蹲下来仔细观察这三种花,脑海里飞速掠过各种成份,各种可能,各种制法,嘴里不自觉地就嘀咕着——未来,这是未来……
黎万怀被这不受宠的嫡子像赶苍蝇似的赶到一边已经很生气了,待听清楚黎相轻嘀咕着什么,只当他心疼那几朵被自己踩烂的花,再想到同僚嘲笑他的嫡子“采花”的爱好简直与生俱来,登时差点气晕过去,随手抄起一把花就往黎相轻身上抽打。
“未来!未来!花儿一样的未来!你这逆子!花和女人有什么好?!除了这些你脑子里还有什么?!黎府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还不去向列祖列宗请罪!”
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小位低,黎相轻没有为了一顿不痛不痒的打和黎万怀拼命。一言不发地去跪了祠堂,心理暗暗地嗤笑道:傻老爷,花和女人多美好啊,可怕的是你儿子脑子里还有男人啊!
望着这玫红的口脂,黎相轻由衷地感谢黎老爷的那几脚,也感谢他在嫡子幼小的时候耳提面命,又打又骂地再三告知——女人有什么好!脑子里不要想女人!
长大后他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的父亲,父亲的教诲他不会忘记的。
“宣传推广?黎公子这是?”
七月有些惊讶,初识黎相轻的时候,就是黎相轻做的口脂让她产生了兴趣,不管是一开始很普通的朱红口脂,还是后来各种新颖的口脂,或是气味或是颜色都与其他店铺很不相同。
皇城中人都知道,黎家嫡长子抓周礼上指抓了个脂粉盒子,七月也只当黎相轻是对脂粉这类很感兴趣,现在看来,怕并不是纯粹地喜爱摆弄脂粉了。
黎相轻也不掩饰,坦然道:“皇城中人都道黎府嫡长子小小年纪不堪大任,热热闹闹传了这么些年,七月姐姐还当我这嫡长子能袭得世子之位?少不得要为自己与母亲谋划出路,既然我有这爱好,又能做好,为何不发展起来?”
黎相轻不可能袭爵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秘密,皇城里明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跟七月说了也无妨。堂堂国公府嫡长子自小就被传沉迷女色不堪大任,这么些年了,传得越来越热闹,背后自然有人推动。
只有嫡子品性恶劣了,庶子才有机会袭爵,黎相轻早就看破了陶氏的诡计。对他而言却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他的兴趣在于经商,没有袭爵的破事也挺好。
七月也是聪明人,立马明白了黎相轻的意思,心底暗暗惊叹,小小年纪居然已经想得如此深远了,再想到黎公子做的口脂如此新颖如此好用,便觉得这的确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只是没入仕途到底还是可惜了。
“黎公子希望我做些什么?”
黎相轻轻笑着摇头,道:“七月姐姐不用刻意做什么,只需用这口脂便是。”
“就这么简单?”
“是也不是,”黎相轻将玫红色的口脂展示给七月看,解释道:“我们先推广这款颜色,如今夏至未至,还未十分炎热,这款让人眼前一亮的颜色打头阵。七月姐姐近日便只用这盒口脂,谁要也不给,只你一人用。以七月姐姐的美貌,定能带这款口脂掀起一阵风潮,等到了一定的时候再松口你可以帮她们买到,卖出第一批口脂,第一步才算完成。”
“第一批?”七月不解。
黎相轻点头,继续解释:“物以稀为贵,这是饥饿营销,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挖心挠肝地想要。如此一来,等第二批口脂出来,即便涨了价,也会有很多人争相来买。”
七月想了想,恍然大悟。
“那便是一批一批卖,一批一批涨价?”
“不可,再稀有的东西,卖出的多了便也不稀有了,之后定价卖便可,我们后面还有第二款口脂。”黎相轻说着,拿出裸粉色的那盒口脂,道:“前面那款是试水,意在打破女子对口脂颜色的传统观念,顺便打开新口脂的知名度,等那股风潮渐退了,差不多也到了最是炎热的时候,那时我们再推出这款淡色的。”
“可是没有店铺,黎公子怕是不方便露面,便全由我经手?”
“是,等知名度打开,我会想办法开铺子的,如今的神秘感也是必要的一步。”黎相轻摸着口脂盒,心里也对如何开铺子做了些打算。
“当然也不能让七月姐姐白给我做工了,”将手里的口脂都放到梳妆台上,黎相轻笑道:“如今得到的盈利你我三七分,另外今年制出的所有口脂款式,都以七月姐姐的名字命名,日后不管谁用起这些口脂,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七月姐姐了。”
七月本来还在想三七分是不是划算,听到口脂用她的名字命名,一下子就把银子抛到了脑后,脸微微红了起来,心中有些悸动。
“以我的名字命名这些口脂?”
黎相轻笑着颔首,道:“第一款颜色亮丽,我把它命名为七月流萤,之后的口脂,七月姐姐可以参与命名。”
“七月流萤……”七月打开口脂盒,沾了些抹在手背上,一边轻轻念着,一边细细看着,觉得这鲜亮的颜色果真像萤火虫一眼耀眼,里面还包涵了她的名字,让她心里悸动不止。
黎相轻见她这样子,觉得像是见到了前世那些青春懵懂期的小女生,估计能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高兴好久。想到扶黎道士还在外面等,他还有要紧事问他,便不准备再多逗留。
“时辰不早了,回去晚了又得挨骂,我便先回了。”黎相轻拍拍自己的衣衫,准备离开。
七月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黎相轻抱怨的孩子气,猛然惊醒这还是个孩子呢,居然被一个孩子说了几句话就悸动了,真是……
“好,黎公子慢走,我今夜便开始宣传这七月流萤。”虽然反应过来面对的是个孩子,但是说到“七月流萤”的时候,七月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黎相轻倒是没在意,正要走,忽然外间的扶黎道士大叫了起来。
“卿留!卿留!”
“哎!你别走啊!臭道士!”
随后便是什么跌跌撞撞的声音。
黎相轻一愣,连忙跑出去看,只见青叶一脸懵逼地跌坐在地上,外室的门大开着,扶黎道士不见了人影。
“青叶,怎么回事?”黎相轻皱着眉,过去把青叶扶起。
青叶一脸刚睡醒的样子,不高兴地道:“谁知道这假道士,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坐了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他拔腿就往外跑了,喊着什么清流清流的,他那破道观那么脏,哪有什么清流!”
黎相轻走到门口望了望,已经看不见扶黎道士往哪个方向去了,便不再徒劳地去追。
卿留,他知道,是扶黎爱的人,全名魏卿留,不过据说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扶黎就是为了这个人才拼命地炼丹,说是飞升了就有本事去地府找他了。
黎相轻一直知道这不可能,但是对于扶黎的执念,他不好多做评价。
无奈摇了摇头,想着既然扶黎已经回来了,那过两天去道观找他吧,便带着青叶告别了七月,离开了韶华楼。
回去指不定又是一顿指责呢,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