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历乙亥年,吾开平国王上西征勾禺国,历时两年,即将攻破勾禺国国都金都城,在最后修养的阶段,有一队士兵外出期间,不知怎么招惹到了勾禺国与吾国的邻邦小国烈冲国,一直沉默的烈冲国趁吾国不备,与勾禺国里应外合,两国联军打退了吾国之军,又反压吾国国境,吞并大半国土。”
“王上无计可施,唯有请宗主国大夏皇朝出面斥退他们,他们两家背后的靠山加起来都不够大夏皇朝一根头发硬,不敢不从,大夏皇朝的使者一到两国就全部退走了,占领的土地一寸也不敢流连。”
“虽然勾禺国和烈冲国的问题是解决了,然而请大夏皇朝出手并非没有代价的,大夏皇朝要求吾国献出十座临近边界的城池,当作他们出手的酬劳,但王上不肯割让领土,双方来回拉锯了一个月余,最后敲定协议内容:提高岁贡各项份额三倍,另外加优质粮食一千二百万石。”
“吾国征战两年,损耗甚巨,又遭两国暗算,到手的战果都丢掉了,哪有多余的存粮?那些当官的趁着王上因粮食一事病倒,无力管理朝政之时,想方设法从老百姓手里要粮,原本战时秋收只需纳粮四成,没想到打完了仗反而变成五成,过一年又变六成,就这样一年一变,越变越多,最后税粮竟然高至九成半!”
听到此处,唐禹生忍不住问道:“由原来的七成减少到只剩下半成,这够百姓吃么?”
芦笙苦笑着摇头,道:“当然不够,怎么可能够吃呢?亏得前些年平稳的时候,只征收二成粮,家家岁岁都还能剩下些余粮。”
“可是这样入不敷出,就算是守着一座粮山也是坐吃山空啊,本来日子过得下去的人,因为吃不饱饭,都渐渐地瘦了下去,干活就没了力气,种的粮食就不如往年的多,到第八年,百姓都已经支撑不住了,野外能充当口粮的都已经被吃光了,就连最凶残的野兽都退避三舍,村子方圆二十里内,见不着一棵草!”
“有年事已高的老叟,为了不拖累家里亲人,自己在荒山野岭中自缢身亡,家人也不敢去寻尸首,因为他们已经连丧葬的一顿便饭都出不起,往日里谁家有新人降生,那是一片喜庆,可偏偏遇上不是时候,新妇自己都吃不饱,无奶可喂,婴儿挨饿嚎哭,新妇也跟着掩面低泣,每次一听到这声音,我都心慌得不行,有时甚至会有个荒谬的想法——都如此艰难了,不如生下来就掐死算了,省得受罪。”
芦笙将头抵在椅子上,望着唐禹生身后的火光,怅然道:“我本以为这就是我的一个混账念头,只不过是我一时狼心狗肺的想法,哪知后来……竟有人真的这么做了。”
“那天晚上,天黑得特别快,我在家中烧水做小米粥,忽然听到隔壁家有小孩哭的声音,好奇心驱使下我就偷偷跑过去想瞧一眼,等我出门后在围栏外边,亲眼看见隔壁大婶举着一个婴儿,狠狠地砸在地上……”
“我跑回了家里,也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不敢跟任何人提起,我以为事情会过去的,熬过了这两年就会过去的,可是……慢慢的我发现,不单单只是隔壁那家这么做,好多户有女人怀孕的人家,过了一年家里也没添新丁,肚子却小了回去,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就是没有人说说穿……那种滋味,直到现在也难以言明!”
“到第九年的时候,当官的已经不让我们百姓活了,要把所有的粮食都上交过去,由各地官府每天定点定量供给一餐,可他们给的,只有连一粒米都看不见的粥水……我的父母也饿死了,家里就只剩我一人了。”
唐禹生不解地问道:“你们就这么没骨气?连吃的粮食都没了,与其活活饿死还不如拼命。”
面对唐禹生鄙夷的质问,芦笙也没有生气,而是以自嘲的口吻道:“是啊,当时的我……我们为什么就想不到要反抗,要是从一开始就反抗的话,他们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征收粮税吧,又或者说,是被强力镇压?”
在这个问题上芦笙仿佛陷入了沉思,双眼倒映的火光在熊熊跳动,仿佛在昭示着他的内心同样不平静,没过多久,芦笙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幽幽一叹,道:“以现在的我,去衡量那时的‘我们’,实在是太不敬了。”没有在这方面说下去。
“后来我被官府的人叫去为他们运粮,替他们从乡里把粮食运到城中的粮仓存放,一日可得半碗米饭吃,我没多想就去了。”讲到这里,芦笙眼中升腾起无边的怒火,嘶哑地道:“可是我看到了什么,城中有许多和我一般的百姓,一个个倒在路旁,骨瘦如柴,而走在路中间的权贵全都油光满面,身边美姬环绕,座下的马养得膘肥体壮,就连牵着的狗,身上也有不少油水!”
“我想不明白,凭什么我们每天忍饥挨饿,他们却能丰衣足食,我不服,于是冲向路中间的车驾试图拦下他们,我也不知道拦下能做什么,当时仅仅凭着一股心气,就是要这么做。”
“可是,我甚至连接近他们都办不到,监工在我奔出几步后一鞭子将我抽倒在地,指使几个挑工上来给了我一顿毒打,打着打着,我就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是在城外一处荒地,抬头看得见星河了。”
“我想趁夜赶路回家,却发现我的手脚都动弹不得,呵,有谁一整天不吃饭,又被打断了骨头还有力气能动的?”
唐禹生蓦然想到孟子的一句名言,脱口而出:“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不患寡而患不均……”芦笙嘴里反复诵念着这句话,忽而大笑:“哈哈哈,好啊,说得好啊,不患寡而患不均,倘若当初入城,见到的是权贵与百姓一样受苦,哪怕满城饿殍,我也只会愤慨大夏皇朝之贪婪,而不是……唉,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都晚了!”
“我知道自己被人丢在什么地方,就在运粮的道路不远的山坪中,来的路上我看到过的,可是我走不了,也没有人会来这个地方,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等死。”
“当我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出现了,他把我带到一处不知名的山洞中,用带着红光的手掌在我的头上拍了一下,我就感觉全身都像是被针刺了一样,有一道力量在身体里行动,不一会他告诉我,身上的伤已经帮我治好了,我试着活动了下手脚,真的跟没受伤之前一样,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不是凡人。”
“后来他果然向我表明了修士的身份,给了我食物让我吃饱,还许诺要教我道法,引我入门,说是让我摆脱被欺凌的命运。”
芦笙露出复杂难明的神色,像是在嘲笑自己当初的无知,又像是在后悔做出的选择,黯然道:“若在平时,这种飞来横福我是怎么都不会这么容易相信的,只怪自己被**迷了心窍。”
其实这怪不得芦笙,但凡是个正常人,在自己重伤垂死的情况下,都会将刚刚帮助过自己,而且还是个在玄元大世界中地位崇高的修士报以万分的信任,尤其是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就更容易欺骗了。
“我十分高兴地接受了他那‘所谓的好意’,在之后的一年里,他不断地指点我修习一部邪法,看似尽心竭力地为我解惑,还不止于此,在这一年内,他陆陆续续地又带回了四个年纪与我一般大的少年,一同教授那邪法,令我们以师兄弟相称。”
“那邪法似乎有种特别的能力,可以影响修炼者的心志,练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会变得越来越冷血残忍,他就会开始给我们灌输某些邪恶的想法,并训练我们杀人。”
“第一次杀人我就感到不对劲,当我将对方杀死后,总感觉他有什么东西被我吸收了,尸体明显比生前要瘦上一些,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我跟其他师弟说,他们都说我多心了,我也就没深究下去。”
“再之后他叫我们拿山贼土匪练手,说是为民除害,我们轻信了,等杀完了以后他就对我们说,那些贪官污吏和富豪劣绅的命也不能放过,于是我们取代山贼原来占据的山头,盗取了他们用的名号作为遮掩,开始袭杀过往的官吏行商,因为我们行凶的地方偏僻,占据的山头范围广大,即便有修士前来搜捕,也能轻松地躲过一劫。”
“可是上得山多终遇虎,在一次官府围剿中,对方竟然派出了三名修士,我们被其中一名修士发现了,那名修士非常机警,没有立即动手抓捕我们,而是返回去叫上另外两名修士一同前来,把我们堵了个正着。”
“那人见势不妙,吩咐我们五人藏于山洞之中,独身一人引开了他们,起初我们还当他是好心,为了我们这些人宁可冒险,如今想想我们真是蠢得活该!”
芦笙的拳头捏得发白,面部跳动的肌肉显出内心的不平静:“那次围剿过后,我们不敢再有行动,换了个地方彻底潜伏下来,十余天后,他找了上门,我们都在奇怪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藏身地点的,但他当时身上受了很重的伤,就没追着问了。”
“第二天,他把我们五个叫过去他疗伤的地方,令我们没想到的是,他这次来,是要将我们拉入万丈深渊……”
……
“今天叫你们师兄弟五人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请你们帮忙。”
“师父请说,弟子必定遵从。”
“是啊,师父你有事就说吧,你现在受伤了,弟子们帮你做点事是应该的。”
“呵呵,你们都这么有心,师父也感到很欣慰,既然如此,我就跟你们直说了!”
……
昏暗的火光下,芦笙的身体不自然地在发抖,连着声音也变得颤起来:“他要我们做的事情,竟然是屠尽山下周围的村庄!”
听到屠杀村子,唐禹生的心也猛地跳了一下,追问道:“这等事你们也答应了?”
这个问题似乎直接把芦笙给问住了,他低下头,在火光照不到脸的角度,颓然道:“没错,我们答应了,答应得十分爽快,就像……就像是一个沉睡在心里已久的想法被唤醒,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境,明明是那么……那么荒唐的要求,我应该站起来反驳,应该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我们原来的师父,更应该拿起刀砍下他的头颅!”
芦笙双手抓住脑袋上的头发,用力地拉扯着,想籍此减轻心中的折磨,可看他扭曲的表情就知道这样做没什么效果。
“对,应该怎么做我分明知道得很清楚,可是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竟然莫名地兴奋,这种兴奋的情绪瞬间就侵占了我全部的心神,没有觉得丝毫不妥,仿佛杀光几个村子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其他人,或许也是这样想的吧。”
轻蔑的神色在唐禹生脸上一览无遗,他实在无法想象,五个正常人,突然听见要杀掉一群无辜的人,会因此兴奋。
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芦笙仍是自顾自地道:“我们几乎不用思考就答应了,而且很快地决定了:第二天马上下山,佯装是土匪洗劫村庄。”
“第二天天没亮我们就下山了,五个人一起血洗了第一个村庄,全村人没一个能逃命的,凡人又如何躲得过修士的暗杀呢?光我一个,手上就有数百条人命,杀完人以后,我们放火烧掉了村子,毁灭痕迹。”
“见了血的我们越来越疯狂,不停歇地寻找下一个村庄,继续做着在第一个村子做的事情,第三个也是如此,直到在袭击第四个村子时,我在一户猎户家中,被一颗兽牙的气息震慑,像是做着很沉的梦突然醒了过来一样,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此时天已经微亮,太阳的光刺痛了我的双眼,也让我明白现在该做什么,我冲出去,拼了命地想要拦住他们四个,可惜他们已经杀红眼了,而且又在不同的地方,最终只拦下了两个人,救醒了他们,另外两人趁着这个时间,又祸害了一个村子。”
“被我救下的两人,清醒了之后又疯了,一个失魂落魄,一个接受不了现实,跑到山中不知哪里去了,我怕如果去找他,这边的又会出现什么闪失,所以由得他了。”
“等到神志稍微恢复了一些,我便将其背到一座无名山洞藏好,循着痕迹找了一下跑走的师弟,却毫无收获,这时我突然想到,最要紧的事情——回去把那恶鬼杀了!”
芦笙的神色突然变得很矛盾,似犹豫,似狠毒,又似心悸:“不知是否算得上幸运,等我回到山上时已经是晌午时分,我封闭全身气息,以防法力外泄,按他受重伤的状态来说是发现不了我的,我悄悄地潜行至他养伤的地方,却没有发现他,反倒是看到尚未来得及阻止的两人跪倒在地,没了气息。”
“我怀疑其中有异,顾不上暴露上前查看,当我将他们的身体翻过来时……”芦笙语气顿了顿,道:“就如你在外边看到的那些尸体一样,形似干尸,状如枯骨,体内没有半滴血。”
“不用想也知道是他下的手,只是想不通他为何还有余力杀死两个师弟,此刻他很有可能是去搜寻我们三人的踪迹了,所以不在山上,要是我早一点回来碰到他,怕也是自身难保吧?”
“我想着带尸身离开此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他们,在带走他们的尸体之前,我在洞里翻找了一阵,意外地找到了一本他正在看的手札,上面记载了他一个丧心病狂的谋划。”
在唐禹生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似乎看到了芦笙的眼中出现了非常凝重的阴郁。
“上面写了因为道法残缺,他修为的晋升要比正常修士困难,补全道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便想要寻找其他的捷径,经过长年接触那残缺道法,他看出了一丝端倪,虽然道法是残缺的,但威力缺并未减弱多少,原因就在于血液的精炼度,将血液精炼度越高,道法威力就越强,而精炼度高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提炼出一种称为‘血种’的血滴,最重要的是,‘血种’是可以被修炼同种道法的人吸收的,这就是他培养我们,让我们去杀人的目的!”
“他教我们的道法是经过他删减的次品,少了许多威力强大的法决,只有淬炼‘血种’的内容被完整保留下来传授给我们五人,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杀死的人身上的精血会被我们道法自行吸收,并在每日修炼时淬炼,一点一点地养成‘血种’。”
“在他叫我们下山大肆屠杀时,我们其实并未淬炼出‘血种’,距离‘血种’成型还需要很长的水磨工夫,但那次围杀的意外导致他元气大伤,为了恢复伤势,他先用那邪法影响了我们的心神,诱使我们去杀人吸收大量的精血,再辅以秘术快速形成‘血种’,再将我们的‘血种’夺取过去供他疗伤和突破。”
“看完后我赶紧带着两个师弟的尸体离开了,唯恐他会折返寻我们三人,翻过几座山头,我草草地挖了个坑,将他们埋了
还想着日后再找回来好好安葬,哪知过些年回去后尸骨却不见了,向山中樵夫打听之后方知此处豺狼横行,想必是被野兽嗅到气味,挖出来了……也许,天意如此吧。”
“埋好了他们,为避免被他找到就在山上躲了两日,过后才去那个藏人的山洞,打算找回二人后尽快远离这片地方,不说那个恶鬼,官府的人也快要到了,所幸在路上我便看到了发狂离去的师弟,他昏倒在一条山涧溪流旁边,是神魂衰弱所致,我带着他来到山洞里,趁他们都不清醒,以手札上的方法偷取了他们体内的精血,这么做不是觊觎他们的精血,而是留着这祸根,以他们的精神状态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没了精血,他们所学的邪法也无法施展了,只要不受外力激发,那他们就与普通人无异,藏在人群中,那恶鬼也难以找到吧,我天真地这么想着。”
“后来我便带着他们来庆土镇落户安家,我娶了妻子置了产业,由于师弟昏倒后醒来就彻底地疯了,所以由我照料,另一人则与当地人成亲,我们约好互不往来,以免回忆起当年的事,可笑的是我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了。”
“犯下的血债哪有那么容易就过去了,就算自己放过了自己,上天也不会放过你,首先是师弟,总是处于疯疯癫癫和疑神疑鬼的状态中,说是有人要害他,一天闹个不停,闹得心力交瘁后就昏迷几日,醒来后又反复如此,终于在三年后暴毙,在他死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报应找上门来,谁知什么都没发生,打听了一下另一边也安好,一切都很平常,我渐渐地放下心来。”
“几十年过去了,就在我最放心准备安享天伦的时候,终于轮到我了,先是长孙妇无端生下死胎,然后是胎死腹中,紧接着是流产,到最后无一人有喜,这只不过是警告罢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行善,修桥铺路、布施赈灾什么都做过了,都没有用!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恶是不能用行善来弥补的。”
“还是有点效果的。”唐禹生插言道:“许婷芳和卢平庶,不就是吗?”
芦笙楞了一下,像是在思索唐禹生的话,随后眼中迸射出希冀的神色,欣喜地道:“对啊,对啊,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那么,老头。”唐禹生粗暴地打断了芦笙,事实上此时他已经对面前的这个人十分窝火,还能坐着听他讲是因为理性仍然占上风,他慢慢地平静下心气,道:“你讲完了吧?现在该我问了!”
芦笙很配合地点头道:“你问吧,只不过除了刚才那些,我所知的不多了。”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审问芦笙后的唐禹生在心中狂吼:“错了,大错特错,之前的想法全都错了!”
把芦笙的口供与自己之前的经历一结合,唐禹生立刻就发现了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差点酿成悲剧,幸好现在及时发现,趁没有人知道之前,还来得及挽救。
不过,现在嘛……
唐禹生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芦笙,直把芦笙看得浑身不自在,然后以玩味地语气道:“老头,你以为你真的没事了?”
“什么……意思?”芦笙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唐禹生指了指芦笙,道:“你现在这副身体,是我以丹药支撑起来的,药效一过,你就会变成之前那副死样了,算算时间,嗯……也差不多了吧。”
仿佛是为了应和唐禹生这句话,芦笙的腿部如漏气的气球一般缓缓干瘪,不多时就会轮到上身的腰腹、胸膛、手臂、脖子,最后是脑袋。
就在唐禹生打算要欣赏一下芦笙垂死挣扎的样子时,作为将死之人的芦笙却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有趣,实在有趣!”
唐禹生奇道:“你都要死了,还笑什么?”
芦笙由大笑改为低笑,并不回答,直到腰腹的凝血露药效也开始消失了,这才道:“我笑你自作聪明,多此一举,我本就没打算要苟活,你知道吗,就在刚才,冥冥中我突然有种感觉,只要我死了,我芦笙的债就算还干净了,从此再不牵连亲人,换句话说,我死了,婷芳和庶儿才能活,否则,他们就要替我继续背债,我已是罪孽深重,若是上天认为我要死,死了便死了,死得应当!死得活该!”
“哼,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唐禹生冷声问道:“那被你连累的家人和那些佣人侍女呢?”
腰腹已经彻底萎缩了,连手也开始枯萎的进程,芦笙却浑然不觉,只低声呢喃:“傅家出事后我已经遣散他们了,有的人走了,有的执意要留,是不是这么些年对他们太过好了,以致于他们留恋这里,反倒害了他们,卢家的人……我的亲人,是逃不掉的……不,要是当初我不娶妻,他们就没事了,这又欠下一重债了,难道欠下的债,真的就永远还不清了吗?真的……唔!”
随着芦笙最后一句自问中断,头部的药效彻底消散,虽然整个人还倚着靠背,但唐禹生知道,他已经彻底地死了!
“欠下的,真的会还不清吗?”空荡荡的屋子中回荡着旁观者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