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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的装饰风格历来是不靠外部采集光源的,所以即使是大白天也点着蜡烛照明,在里面呆得久了,往往分不清白天晚上。
只有六成客满,酒馆里冷冷清清,中午不是客人们狂欢的时候,大家都在静静喝酒聊天。其实廖学兵有点低估这六成上座率,码头酒馆往往是夜生活的时间,放在平时中午只怕三成不到。
但是有一桌喧哗吵闹的客人破坏了安静祥和的气氛,这帮人叫得震天价响,有的对着电话筒高声吆喝,有的大力拍桌子斗酒,肆无忌惮地聊天、叫骂,整个酒馆里面几乎全是他们的声音,旁边的客人都皱着眉头不好说什么。这帮人说的是叽里呱啦的语言,其中还有人穿着海蓝色的水手服,看来是外国船员。
廖学兵只是摇摇头,他今天来收保护费的,不想多惹事端,何况外国佬在中国境内消费,也算是为经济展添砖加瓦,没理由阻止别人的好意。酒馆老板赚得多了,他收的保护费也可能更多。
与林天一起藏菜刀于身后,站在走廊观察,除了几名外国船员,其他人举止行为都很正常,码头帮的人不可能混在里面。老廖也不打算与码头帮起正面冲突,实力对比悬殊,最好不要节外生枝。倒是那个外国佬让人看着生气,叫声大不说,还乱吐口痰,喝光酒的瓶子、用过的餐巾纸、抽过的烟头随手扔在地上,以他们半径为原点的五米范围内乌烟瘴气,乱七八糟,连服务生也不愿意过去。
也有服务生从走廊经过,不过都认识林天,对他的遭遇多半抱有同情态度,以为是来讨上个月薪的,也就没有多问。
“兵哥,机会来了,码头帮的人不在,我们要怎么办?是打,是杀,还是抢?马老板的仓库里有一架好钢琴,是我最钟意的雅马哈牌,可是他从来不让我碰,这回我们保护费也不要,就要钢琴怎么样?”
廖学兵沉吟道:“现在通讯、交通方便,你以前的老板遇上事情,可能十分钟之内码头帮就能赶到,我们不宜与他们硬碰硬。这样好了,先找个位子喝两杯开水,你看那堆外国佬,他们如果闹事的话,老板一定会喊人,但要是喊不到人的话,我们就动手,如果码头帮来了,我们继续潜伏,不做傻事。”
林天问道:“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闹事?万一不闹呢?我们岂不得干坐一个下午?”
“反正人生就是这么无聊,我们也没什么事做,在酒馆里面享受凉爽的空调不好吗?还可以顺便欣赏女招待的大腿,开水又不要钱。”
“兵哥,一杯开水五块。”
“那就更好了,结账时我们借口他敲诈客人,赏老板几巴掌就走,既能替你出气,又让他心里憋闷难受,一举两得的好事上哪去找?这不比你花钱嫖娼要痛快得多?不比你在西餐厅吃大餐过瘾得多?”
“兵哥说得有理,我等鼠目寸光,与您还有天大的距离。”林天唯有讪讪地应和,他也曾经扪心自问,为什么每次生什么事,兵哥总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为什么自己总是辩不过他呢?
两人就在角落里找到位子坐了下来,点了两杯开水,廖学兵叹道:“这次没能听到你悠扬的大提琴声,感觉气氛比从前差了许多。”
提到音乐,那可是忧郁的年轻人最喜欢的话题,一口气把水喝干,笑道:“那是当然,没有了我,加勒比酒馆生意比以前惨淡得多,想当年,那些码头的姑娘总是痴痴地守在门口等我下班,要求我演奏一曲《netbsp;廖学兵点了一支烟,姿势优雅地笑问道:“我听你提过好多次《nete》这曲子有什么看法?”
“这……”林天不明白要表达什么,憋了半晌才说:“嗯,它旋律优美生动,完整诠释出个人内心的激烈情感,太美妙了,我每一次演奏,都禁不住泪流满面。”
廖学兵掸了掸烟灰,说:“呵呵,《nete》是小提琴艺术展史上不可多得的珍宝,是巴赫第二无伴奏小提琴帕蒂塔的第三乐章,乐曲在三拍子的基础低音之上,不断地反复旋律线条和变奏。巴赫把nete作为基本的框架,以一个四小节的主题为基础,展出六十四个变奏,对当代小提琴家的精湛技艺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在中间乐段,转变入d大调,这里音乐的气氛稍为舒缓,片刻地满足于愉快地歌唱;在这段宁静高贵的间奏之后,这种宁静回到了听起来几乎带有忧郁的d小调。就像人的一生,出生时是啼哭,然后人生坎坷,戏剧变化,喜悦,欢愉,胜利——转调之后衰老,悲伤。我看以你的手法,实在很成问题啊,小伙子还得多练练。”
林天顿时瞠目结舌,喝到一半的开水顺着嘴角哗啦啦往外直流,这么富有专业知识的分析完全不像是从一个背着菜刀的流氓嘴里说出来的,《nete》的来历、特点,他全说得明明白白,还加上了对人生的比喻,简直精妙绝伦,那怡然自得的神态,就像林天当年中海音乐学院上课时的大学讲师,充满了智慧。
他吃惊,廖学兵也吃惊,摸着下巴思索道:“我看过《安娜卡列尼娜》《巴黎圣母院》《少年维特的烦恼》《普希金诗选》等等等等世界名著,可没读过有关音乐方面的书籍,这番话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来自从前的记忆不成?”
但是想了一想,那些知识在脑中清晰无比,突然而然就涌现了出来:“我觉得约瑟夫.海顿的《c大调大提琴协奏曲》也不错,它表现了一种特别的音乐理念……”
刚要卖弄见识,“哈哈哈哈”一阵猖狂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讲话,廖学兵侧头一看,又是那伙外国船员,他们似乎在玩牌,输的人懊丧地猛拍桌子,赢的人笑得比狗还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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